皮繩愉虐邦大事紀

⊙ 2004/09/22 –
本站迴響功能已修復。歡迎各位愛用:)

⊙ 2004/09/22 –
Dr.皮繩即日起進駐網站!本專欄收錄法律和醫學相關資訊和文章,若有疑問可來信諮詢信箱,由 Dr.皮繩為您解答!並公開徵求具法律、醫學相關背景人士加入 Dr.皮繩的陣容!

⊙ 2004/09/03 –
「皮繩愉虐邦」將於 9/18(高雄)9/25(台北) 舉辦 第4次Munch,歡迎有興趣參加的朋友來信洽詢

⊙ 2004/09/03 –
「皮繩愉虐邦」捐款帳號:761540007116,銀行代號822。歡迎捐款贊助。

⊙ 2004/08/23 –
「皮繩愉虐邦」討論區完工囉!現在開放測試中:)。歡迎留下您的意見與足跡。

⊙ 2004/07/21 –
「皮繩愉虐邦」將於 8/15(日) 舉辦 第3次Munch,歡迎有興趣參加 的朋友來信洽詢

⊙ 2004/07/21 –
「皮繩愉虐邦」將於7/22派代表參加商周出版之《索多瑪120天》新書發表:小論文研討會

⊙ 2004/07/20 –
「皮繩愉虐邦」於6/17舉辦第二次 Munch,詳情請見 Munch 聚會

⊙ 2004/07/01 –
「皮繩愉虐邦」網站盛大開幕。請到簽到簿留下您的足跡!!

我與邦的相遇

★ 阿端

「皮繩愉虐邦」如狂風般瞬間重組了我原本獨行的生活,迅速且集中地認識一大票愉虐份子,像火星人滿身似章魚觸角,我和其中的各位有了這麼密集且頻繁聯繫與接觸。這五個字的意義和所組成的元素,並非今日才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卻因這集合帶給我強烈的改變。

以往總是習慣一個蘿蔔一個坑地把眼前的每個不同的人裝進袋子裡,個別歸屬於某個分類資料夾下:男、異性戀、M與女、同性戀、S。這可是正常、一般?還或是膚淺、無知?接著我或著是誰又即將把我──阿端放在這五個字組成的分類夾下?

持續地期待且努力著,我所能見到的某一天,「皮繩愉虐邦」將突破我或更多人對性癖好、性傾向與各種性別認定的狹隘,擁有強烈的集合力讓我們看見更多愉虐份子,改變過去性與原罪、夢與現實的分野。

期待台灣 SM 社群的誕生

★ epicure

從我自身開始意識到 SMer 的身分認同,因而開始關心起性/別政治,不覺間已經過了幾個年頭。在這幾年之間,國內的 SM 生態已經大大不同。透過許多人翻譯,引介外國觀念,吸收外國養分,揉合國內環境與文化的特殊性,BDSM 在台灣,似乎逐漸摸索出了一條路子來。多年前把SM 誤拆為 Sexual Mistreatment 的笑話已經不再,能為 Dom/Sub, Sadism/Masochism 做名詞解釋似乎已經成為炫耀老手地位的身分識別,主奴責任、倫理的發明也從早年的渾沌不明進入了各種說法儼然成形而各執一詞的混亂時代。SMer 們有了認識彼此的虛擬空間,偶有以 BBS板聚形式舉辦的聚會。傳說中入會金數十萬的祕密組織則成為繪聲繪影的都市傳奇。「SM」變成大眾辭彙出現在媒體上,即使誤用居多,卻也喚醒了更多自覺,觸發更多人進行自身的探索。

在這樣的情況下,誠如幾位友人所說,台灣已經有了孕育 SM 社群的種種條件,在等待一個社群的誕生。相對於BBS 站或封閉性的聚會,「皮繩愉虐邦」的成立希望回應建立一個可見的、運動的、發聲的 BDSM 社群的需求。對SM 實踐者,我們希望召喚出「 SMer」成為一個身分、一個主體的自覺,在這個基礎上,成為提供資訊、打造論述、組織活動、聚集培力的平台。對外,我們則希望成為SMer發聲的窗口,成為社會與 SMer 溝通的管道,並成為 SMer 這個身份和其他性邊緣串連的代理。

然而說起身分政治,SMer是個難為的例子。不像同志,不像跨性別,SMer 可以很安全地隱身在主流大眾中。身分政治是否必要,該怎麼操作?遊戲能不能只是遊戲,個人的能否不非得是政治的,鮮紅的皮衣能否只是流行而不是戰鬥姿態?如果挑戰身份的疆界和酷兒式的踰越顛覆是我們的目標和策略,那我們要怎麼去看待那覺得 SM 迷已經就像樂迷或棒球迷,希望現在就讓玩樂只是玩樂的 SM 玩家們?這些問題仍高懸著,而解答也許只有從實踐中去摸索。

在我的粗淺觀察中,台灣性/別運動發展的特點之一是,由於社會上對性邊緣給予的空間相對地小,使得各種性邊緣、同志、性工作者、跨性別等等很自然地把彼此視為命運共同體。我對性/別運動的關心從性工作開始,但對我個人來說,為別的族群說話,總有越俎代庖的焦慮。現在環境成熟,「皮繩愉虐邦」的出現,對我來最切身的意義是終於能從自己的位置,說自己的話,看自己的未來。

Old Guard

★ unsatura

Old Guard (一)

來台幾年后,和男朋友分手了,我又開始玩皮虐。(為什麼省去了中間那兩個字?因為不會輸入。什麼字?!!)第一件事,是加入了幾個北美的男同皮虐站。因為覺得放下這遊戲太久了,希望找到幾個資訊正確的地方,以便溫習。卻發現,當時北美,正發生一個爭議,一個有關所謂 Old Gurad的爭議。這大概是九十年代后期的事。當時,這爭議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人根本不在北美。直到我在台玩了幾年后,發現其實自己不斷在面對這爭議所涉及到的問題。當這個站的站務邀稿時,就立即想到要寫Old Guard這東西。

到底有沒有 Old Guard 這樣的一個團體或組織?(以下叫舊衛。)在綱上查了一下,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現在,不少人用這個詞來代表一種想法,囊括一系列男同皮虐的價值/社群/世界觀…等等。舊衛作為一個爭議的焦點,把在北美的男同皮虐分成對立的兩邊,這對立也許是了解北美男同皮虐的一個好工具。

在綱上找到一些文章,當中一篇作者自稱是個舊衛成員,在文中簡略地介紹舊,大約如下:

二次大戰后,五十年代左右,重型機車黨興起。這些黨聚集了喜愛活在社會法理及主流價值之外或邊緣的”硬漢子”。(他們是”硬漢子”,好像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除了意味著隨性而立的生活規條外,更意味著暴力。)這樣的環境,吸引了不少從軍回來的人。不管是同性戀與否,對有軍隊情結的人,在可能受到嚴重壓迫的環境下發生關係,或在有生命危險的環境下找到及維持關係,是關係的重要一環。機車黨,在家鄉算是提供了一個可以勾起這種軍隊情結的環境。

但,機車黨,有不能滿足這軍隊情結的地方。最重要的莫過於紀律秩序的缺乏。(前陣子才聽說美國有些探員認為,機車黨Hell’s Angels比黑手黨還要難搞。因為黑手黨有組織性,其生態有規矩可依循,所以辦案可以建立模式。機車黨則非常隨性,混亂,難以捉摸其動態。)到了五十年代后期,六十年代初,機車黨分成兩派。一派,所謂新衛,New Guard,是渴求黨內有嚴格階級秩序的。留下的那些,就依舊隨性及混亂。(有人說,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 所主演的電影,The Wild Ones,就是借這事件編的故事。)

愛好非一般性行為(我指香草性之外)的男同性戀不少成為了機車黨員。而那些喜愛紀律,不愛混亂的,都順理地成為了新衛的成員。但和其他異性戀新衛不一樣,這些黨是沒有女人的。再過三十年左右,這群男同,就被皮虐男同稱為舊衛,因為他們都老了。而他們所建立的遊戲規則,及其規則所代表的價值觀等,也被套上了”舊衛”這名詞。也有人稱這群老同性戀為”始創舊衛”,因為他們是發起人。而”舊衛”,若是用來指人,是指堅持及延續他們所建立的遊戲方針的皮虐男同們。

Old Guard (二)

自稱是位舊衛的筆者,(他說自己是個軍人,)在所著的文章中列出了一列代表舊衛階級制度的東西;服飾,道具等。如下:

必須穿剛陽的皮靴和拴寬皮帶,最好是黑色的。棕色皮具不能和黑色皮具配撘。金色飾物不能和銀色飾物配撘,除非是黨徽設計特色。不能穿短褲,只能穿藍色長牛仔褲(Levi’s),騎士皮褲管,或全皮褲。皮褲表示投入度深,皮褲管表示其次,牛仔褲最淺。皮外套必要有肩撘。只有一號,和很有經驗或愛好重型遊戲項目的零號才能帶頭飾。項鏈及鏈銷只能由一號給于零號配帶。被上銷的零號代表有主人,更是那主人的財產;那主人擁有銷匙。重型遊戲項目玩家才能帶手套。銷匙掛在褲袋外表示正在積極尋找性伴侶,在褲袋內表示不是那麼緊張找不找得到性伴侶;掛在左是一號,零號掛右。

穿著這些有一定的規矩:

各項服飾,是要通過”考驗”來獲得的。經驗,膽量,玩過多重的遊戲,斷定穿著各種服飾的資格。如上說,全皮褲代表最投入,也代表穿著全皮褲的人,玩得利害和玩得重。一號,總是最少比零號高一級。即是說,若有兩個皮虐玩家,程度一樣但不同號碼,若一號有帽子,零號搞不好就沒有。(一號總是主,零總是奴)。最重的玩家有手套來顯示。

還有,服鉓配撘要有品味。不要很多花巧閃耀的設計。越夜,就可穿越多。全套武裝上街,只能在晚上十時后才可。穿著不能”嚇到”鄰居或歐巴桑等。不能用手摸別人的帽子。不能穿另一個人的夾克。

若你覺得以上一切還不夠麻煩,行為也有一定的規矩;(軍人情結嘛):

除非是高級零號,對話只能由一號帶起。同級可對話,高級對下級可發話,下級只能回答。當然,下級要服從上級的決定。下級也要無條件給于上級尊重。下級不能直視上級,除非得到上級的許可。走路時下級要走在上級半步后。不能隨便觸碰別人的身體,一號擁有頭二次的行動權;發話或觸摸等。

只有當高級玩家,確認一個圈外人有適當的意願,能夠成為成員時,才可由高級玩家帶那外人進入圈子。可主可奴,可一可零的是最底級的人。也許根本不能加入任何紀律較嚴格的團體。因為一零皆可代表他們根本還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麼,拿不定主張,不能投入。

還有。不能和女性有任何社交關係。除非某女性也是皮虐玩家,高級的男玩家可在私人時間和該女性交朋友。一切性技巧,知識,遊戲細節不外流。避免和娘娘腔的男人交往。一切對外,即和皮虐無關的生活環節,都要保持一種型式化或低調的處理。更不能過量喝酒和濫用藥物。

當年,在男同皮虐吧裡面,就很明顯地從打扮及行為中看得到這些階級的分別。最癢眼的,莫過於,不少奴隸都被主人用很少服飾來打扮。項鍊銷,丁字皮褲,加個皮綑就是。連鞋子都沒有。更有不少全晚帶著手銬,喝酒都要人灌。狗鏈又是另一種常見的。很快,我就發現,有手銬或狗鏈的,其實是比較高級的奴。而諷刺地,那些很多衣服穿的,其實是很底級的。因為全身除了靴子,沒有一件皮具。那些銬跟鏈等,都是要通過考驗才能拿到的。而這些被上扣和鏈的奴,都可周旋於主人群中。那些穿著牛仔褲,很少有人理他們,都是牆花;(如我)。

Old Guard (三)

我成長於七十年代的加拿大西岸,溫哥華。那是愛滋在北美爆發之前的年代。性解放已不再算得上是個運動的年代。而加國西岸,並不像美國,文化進展總是遲一點;步調較慢態度也較放鬆。當時,在那裡當同性戀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因為沒有什麼意識形態的包袱,一切都為好玩。

為了表明我的性傾向,高中開始,我在衣著上下工夫。打扮走的正是皮虐男同的路線。因為那是最明顯的。當時,溫市有一家叫 Playpen South 的酒吧。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家皮虐男同吧。穿著黑靴和牛仔褲,(沒有這兩樣東西是不能進去的,)我常去那邊研究他們的打扮。記得,幾年后,我的皮夾克被偷了。我很傷心。為的不是錢,雖然是存了很久才能買得到的夾克,而是因為好像失去了一個形象。

在網上抓到的,有關舊衛的文章中,發現,當時溫市皮虐男同當時的打扮規則,就是所謂舊衛式的打扮。有趣的是其實當時,舊衛打扮,有一些已經成為了一般男同的標誌。如,舊衛主張,喜歡幹人的一方把鑰匙掛在皮帶的左邊,喜歡被幹的掛右邊。左右之分,到在我成長年間,已經進展到用耳環帶在那一邊來顯示了,去三溫暖時鑰匙拴在那一支手臂更不用說。不過,在一般男同打扮中,左右雖分主被動卻不一定帶有皮虐的含意。

另一個是手帕顏色。網上資料有說,這種顏色的辨別,開始時不過是個笑話。正是因為皮虐男同服飾上的符號開始被一般男同作非皮虐涵意使用。所以故意放出”假”的符號來開玩笑。但我成長時期,人都拿來用了。如綠色手帕代表口交。放在左邊褲袋表示授方,放右邊示意受方。

現在的所謂舊衛,在當時是個很成功的”流派”。因為,在外表上,它很明顯。在給于同性戀一個”樣子”,界定一個”定義”之類的功夫上,它很好用。當時玩皮虐的,不只有舊衛。我就從來沒有屬於過或參加過任何舊衛的活動。我更是一個不肯成為”那種”男同的一個皮虐玩家。這種男同已是刻板印象。我就不信玩皮虐就要學他們。但,我有不少所謂舊衛的信念。這其實很當然,因為他們很成功。

到了七十年代,舊衛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它的成功,是因為它強調階級秩序。若照第一部份的文章來說。他們強調軍隊般的組織能力和大兵般的堅守能力;(當然,我覺得這不過是那位自稱舊衛成員把這事浪漫化的誇大。)它迷人也是因為它的階級制度。而階級經常是用服飾道具等來表示。就這樣,它有點是集了戀物,壯男,紀律和瘋狂的性愛於一身。它們的制度,使他們有效地建立一個外表明確的社群。有制度的互動,使它們成為同性戀圈中的枝柱之一。為了維持他們喜好的生活方式,他們搞活動,如選美,他們搞生意,買皮具;當然少不了開俱樂部酒吧之類。也因為這樣的成功,其色彩,多少流落到了一般同性戀的身上。

Old Guard (四)

所謂舊衛的爭議,到底是指什麼?我還找不到一個明確的陣述。也許,說穿了,不過是老人受不了年青人,一種代溝而已。照那位自稱舊衛的人說,舊衛的特式,在於強調一個男孩的成長。”男孩”,也不過是所謂”Boy”,一種對男奴的稱呼。男同皮虐裡的男孩可以是老人喔。那種種的紀律秩序階級甚至儀式,遊戲項目和規則,都是成長的必經階段。(奴要通過考驗才能有雙頭龍作為生日禮物?)舊衛對現在皮虐的不滿,是認為”成長”這層面正在皮虐中消失。

九十年代中后,我加入了幾個北美男同皮虐綱站。加入他們,是因為他們對皮虐遊戲的各種項目都有很好的知識,特別是技巧和安全方面的知識。但,這幾個綱站其實很討我厭。幾個 House 的主人不斷交流經驗,提到的是各自的奴須要些什麼來成長。有個說自己 House 中如何強調眾奴三方面的成長平衡:身體,精神和智能。還用這三體平衡來設計了一個徽章。他們的奴會互通信。信中都說自己的進展如何如何,主人為自己安排的進度如何如何。過了一些時。我不得不開始想這群人有很好笑。奴隸低智商主人妄想症。我不能相信有人如此認真嚴肅地,天真簡單地生活著。

就那位浪漫的,自稱舊衛的人說,退役男同,特別是那些在戰爭中找到對象的,生命往往是依靠對方轉眼間的行為和決定。從這角度來看,成長,其實是指建立一種深入的關係。深入的信任,能把身體交給對方。沒有疑問的關係,直接了當的服從或發令。要做到這樣,首要,是要成為一個能獨立自強的人。

像我這樣的主人,一夜主人,我才不該管奴的成長。我只求玩得刺激安全。但難處當然就在這裡。因為,玩得刺激,就要有信任及無疑慮。

爭議的一環隨網路發展而成形。以前,皮虐很難有一夜遊戲。在圈子外的我,以前找奴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以舊衛模式成為皮虐玩家的人,遊戲的其他參與者,因為其組織性所以不太會是陌生人。而族群壓力,有要求奴”成長”的一面。隨網路時代,陌生人一夜遊戲增多。舊衛認為這不只提升危險度,更是完全忽視了成長層面。

另一環隨時代變遷而成。五、六十年代是個簡單純的年代。舊衛可以躲在新墨西哥州,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漸漸,人們對性的意識提高,多元化,加上個人意識提高,才不管去舊衛族群規則。這些規則,背后多少代表著舊衛對主奴關係的價值觀。不鳥舊衛的規則又是忽視了所謂成長,忽視了他們皮虐/主奴關係的精神主旨。

儘管我受不了舊衛的許多,(有些遊戲規則以後再寫,)我還是放不下一些很典型的舊想法。如,我堅持遊戲中不用藥,奴要用還須由我來發。我堅持不透露和我遊戲的奴的身份,綱路ID等。但我發現,在這個綱路八掛年代,奴都很樂意互涉消息。最后,一夜遊戲玩多了,開始想,如果有一個7/24的奴會怎樣。終於發現,所謂成長,其實不過是如何去建立一個長久深入的主奴關係的考量。也許狗主人的類同說法會是:如何把一個人成功地完全永久性改變成人形狗。

當然,一夜遊戲有好玩的地方。例如,可以不顧后果這點就很吸人。這也是舊衛最不能接受,最不能認同的皮虐行為。

一個邁向手銬與腳鐐的社會運動發想

★ 淫妲三代原載於臺灣立報五月十八

「我們除了手銬與腳鐐,沒有東西可供失去。」我們可以相當習慣理解,將這句悲壯的宣示看作號召「無產階級」革命的口號,手銬與腳鐐作為人們亟欲掙脫的,而我們的所有已經「只有」手銬與腳鐐的時候,革命當然就勢在必行,因為我們的生活全部、我們的處境全部,就是我們整個的必須掙脫的東西了。

手銬與腳鐐,初讀這句話的時候我頂多能夠從少年版悲慘世界的圖書插圖之類閱讀經驗去提取那個苦痛的意象,像鐵墓裡的苦難同胞都只能吃樹皮之類的事情:雖然不難領略,但也相當的沒有真實感;手銬與腳鐐不是我與我週遭同代人的經驗、樹皮也不是,所以如果把格言改成「我們除了手銬與腳鐐,沒有別的東西值得欲求。」的話會怎麼樣呢?後來我惡戲的這樣想,關於手銬與腳鐐的不可得如何是一種剝奪,尤其是當我構思SM作為一個能夠成為社會運動主題的可能性,而幾番被質問:「SM為什麼是一個『問題』?」使我感到一言難盡而難以回答的時候──我是說,同性戀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不然同性戀為什麼還不能結婚呢?),與性交易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身體剝削與工作權,好像也都還在人們可以想像的討論範疇裡),在我們的當下社會脈絡裡都還是基本上可以理解的事,尤其當兩者都顯然地牽涉公民權益的搶奪,但有些人喜歡做愛時感到痛、或者有些人喜歡在做愛時讓人痛,「問題」究竟出現在哪裡呢?到我在網路SM討論區裡讀到一位M向的年輕女孩感嘆地說:「如果能夠光明正大的栓起我的狗鏈讓主人牽上街散步,那該有多好啊。」──那個手銬與腳鐐的意象與問問題的關鍵所在,便忽地鮮明了起來。

二零零一年以薩德侯爵為主題的電影『鵝毛筆』在台灣上映、以及同年台北大學「虐犬」箱屍案事件的發生,引發了SM話題開始浮現在台灣社會公開的媒體空間當中的契機,除了大量關於精神醫學觀點「虐待被虐症」的釋疑宣導(安全兩願的性關係關涉你我的心理健康)、婦女兒童保護觀點的驚恐於暴力意象或扭曲人格的大聲疾呼(「性變態」論述危及婦女兒童的人格尊嚴)之外,首次在主流媒體的版面出現了關於「健康陽光SM」正面的討論文章,於是一些「SM其實是……,而不是……。」的句型在公開場合出現,開始類同於同性戀也曾經「其實是而不是」──其實正常健康,而不變態或敗德──的論述軌跡,SM的確可能是個「問題」,雖然這個問號所拋擲的方向乍聽實在相當奇怪、甚至有點胡鬧:如果我說鞭打與受痛是我的權利,而這個權利此刻便是我的戰鬥目標請你們承認我,那簡直就會像一個好端端的人跑到法院陳情,說我想被關呀把我關起來吧,這種畫面居然出現在鬧劇電影以外的地方,進而成為一個值得被認真對待的題目一樣地奇怪。

曾在數月前撰寫一篇意圖為箱屍案正名翻案、在網路上流傳一時的文章「他叫虐犬,他是我乾弟」的作者黃鐵軍,今年以自己的生涯及情慾歷程為主題,與導演鍾得凡、臨界點劇象錄劇團合作的實驗舞台劇<在夢裡醒著˙在痛裡快樂>一劇,於是也便緊緊扣在台灣此般論述演化生成的脈絡之中,我們看見明確的快感樣態、看見大聲疾乎時而喃喃表白的情慾主體,痛與爽、痛就是爽的詭譎強辯具象成為一個被放置在舞台上的事實──至少是「可讀取的故事」呈現在我們眼前,不玩SM的「局外人」於是可以觀看而不需要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就像我們於今已經可以不用再問同性戀為什麼喜歡同性而不喜歡異性這種問題、就像我們看恐怖片我們坐雲霄飛車,我們從是類害怕與震顫當中得曲快感時從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釋,「為什麼你會這樣?」你會說,因為我就是這樣,因為被嚇完之後,我會覺得很爽啊。

「要平等、要自由、要正義!!」鐵軍哥哥在舞台角落淒厲地吶喊,伴隨一個人自慰的動作與高潮的表情癱軟在地的時候,我一面含淚一面忍俊不住地笑了,那個戲劇效果就是很戲劇,就像電視裡的張小燕哭我們也一定要跟著哭,可是淒厲與悲壯怎麼作為催情愫、怎麼作為性幻想素材此等猥褻物呢?社會運動當然是可能的、惡戲的擬仿也是可能的,我們正襟危坐那麼焦慮地亟亟尋索SM快感的嚴肅與悲壯,就常常忘記最終快感的成就才應該是我們的最高目標,「手銬與腳鐐」這是我們唯一缺乏的,因為遊戲需要、快感需要,我想起曾經男同學一本正經的一句「你們女生一點都不了解A片的悲壯性!」惹得我們哄堂大笑,悲壯的色情、悲壯的猥褻,這才是我們演練我們索求,我們意圖達到而不得的吧。

「除了手銬與腳鐐,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值得欲求。」我們還可以再悲壯一點,或者找一句更淒厲的宣言公然地猥褻,愛慾的解放,要步伐堅定邁向一個社運猥褻的年代了唷!

皮繩之上,愉虐之外——「皮繩愉虐邦」的叛邦宣言

★ Eiche

自從象徵語言大一統的巴別塔在隆隆雷聲中傾倒,人類開始需要能夠將一種話翻譯成另一種話;於是,折衝縱橫的空間,往往就在彼此雞同鴨講之際得以逐漸落實。拿中文的「皮繩愉虐」四個字去對應「BDSM」四個英文字母,適巧是一個「多了些什麼、也少了些什麼」的「翻譯」。

「BDSM」四個擺在一起的英文字母,實際上是好幾個英文字的「頭文字」聚合,彷彿一隻大雨傘般將下列數種異類(Kinky)性取向覆蓋於內:

.B/D:綁縛(bondage)∕調教(discipline)
.D/S:支配(dominance)∕臣服(submission)
.S/M:施虐(sadism)∕被虐(masochism)

最初「愉虐」兩字出現時,是轉譯簡寫為「S/M」的 Sadomasochism。但是,當「皮繩愉虐」四個中文字被說出的時候,情況卻有所不同了,原本在「BDSM」這個詞沒能直接露臉的「扮裝戀物」(fetish)族群,在「皮繩愉虐」這隻中文化雨傘裡,喜出望外地搶佔了最鮮明風光的位置:漆黑發亮的皮衣裝束、以金屬環扣鑲飾的皮革束縛具、講究手工製造的皮鞭……「皮革」(leather)正是屬於桀傲不馴、挑釁大膽的扮裝戀物人最自豪的認同物。

以「皮」(leather)「繩」(rope)互為映照,更是巧妙指涉在台灣的愉虐族群(SMer)裡長久以來涇渭分明的兩股潮流:如果說「皮」一言以蔽之地概括象徵從歐美輸入的愉虐族群意象,那麼最能代表東鄰日本的,則莫過於「繩」了:能夠綁出複雜精緻的繩結,一向被認為是身為主控方(Top)應有的基本技能,而受制方(Bottom)也以束手就縛、任憑處置為樂。

更重要的是,自此以後,「皮」「繩」宛如兩大神器,只要一提起「皮繩愉虐」,即使對 BDSM 沒有什麼認識,也將能夠輕而易舉在心靈中形構出一種想像;至於對於具有 BDSM 認同的人來說,更成為一個凌空高懸的閃亮圖騰。只要對人類文明近數百年來民族國家是如何凝聚成體的過程略有所知,必定能夠意會到,一個栩栩如生的集結想像,實際運作時能釋放/激發出何等強大的驅力(drive),引動何等錯綜複雜的權力(power)征伐和交易。

現在是 2004 年,二十一世紀初。擺在面前的,不是一個百廢待舉、有待重整的時代,沒有一片新大陸給躍躍欲試的權力競逐者們去卡位,已經玩過不知多少次的「召喚主體/建國興邦」,也實在是比陽萎還不舉的無聊遊戲了。很遺憾的是,即使預先洞見了這一切(有可能將依然)是在長篇累牘的興亡史中再添一則反覆,在地球上三次元現實之中的此地,畢竟還是得來上一回:好歹要有一個「邦」,才更方便一身反骨地背邦叛國。

背邦叛國的意思是,身為愉虐壞份子,我們已然看透了那些以「邦」「國」為名義、軀體笨重龐大的傳統權力機制,它們造成巨大苦難,也激發出各式各樣的火熱激情與幻想。如今,BDSM以「宛如遊戲」的操演,安全地再現、並且揭示了在這些振振有詞的權力機制之內竄動的(部分)性驅力。

唯其如此,我們才能夠以看似說得輕鬆的語調,把馬克斯當年寫下那句擲地有聲的宣言「除了手銬腳鐐,我們別無損失」轉成一句聰明的俏皮話:沒錯,除了手銬腳鐐,我們別無所欲。我們可是為此高潮迭起。

皮繩愉虐邦──為什麼要拉幫建國?

★ 小卡

「皮繩愉虐邦」雖然與其英文標題BDSM company有大致的對應(例如繩用來表徵B,皮則表徵了D),但是中文的「邦」則比英文的 company有更豐富的意含:除了「綁」外,還有「邦國」,影射著queer nation,挪用也顛覆了傳統的邦國想像。更重要的,邦也是「幫派」;幫派處於地下、佔據次文化的空間,但是歷史上與文學中也不乏一群人拉幫結派後,企圖革命建國或自立為邦,從水滸到孫文都是如此。最後,一般所謂的SMer,或BDSMer,如今有了個更貼切的翻譯,這當然就是「皮繩愉虐邦」。我們都是SMer,我們就是皮繩愉虐邦!

作為SMer或BDSMer,作為皮繩愉虐邦,我們為什麼要拉幫(邦)建國(邦)呢?這首先要從BDSM在文化中的攪擾能量談起。

在一般關於解放的論述中,自由解放與宰制支配總是對立的,例如基督教最喜歡講「罪的捆綁叫人不得釋放(liberation)」;捆綁與自由是對立的,正如農奴( bondage)與自由人是對立的一樣。又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結尾的名句:「無產者在這場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然而我們卻宣稱「皮繩愉虐邦在這場革命中失去整個世界,只為了能獲得鎖鏈」。皮繩愉虐邦與傳統左派或自由主義的這種差異乃是源自:皮繩愉虐邦更能理解權力或力量的特點,也就是傅柯將權力比喻為作用與反作用之力量──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看似有力量與無力量的關係,然而事實上卻總是權力的企圖固定、流動、翻轉之動力操作。有時候,捆綁讓你解放、屈從讓你自由──這委實攪擾了老派的正經人心(mind-boggling)。

皮繩愉虐邦不但顛倒了自由與宰制的價值次序,也置疑了作為自由主義社會倫理基礎的功利主義之趨樂避苦原則:不僅僅痛苦是否應計算為負面價值有了疑義,而且「某人的痛苦帶來另一人的愉悅」也開始變成善事。如果說功利主義在愉虐邦前錯亂發狂,那麼康德的人格自主倫理體系則在皮繩邦前發抖崩潰,因為皮繩愉虐邦內的屈從、羞辱、物化、工具化……以肉身體現了契約論中最高尚的情操(自主、合同、信任)。

政治化的皮繩愉虐邦從誕生開始便使得主流女性主義感到不安與攪擾;反色情的女性主義、傳統左派都加入右派的行列來譴責皮繩愉虐邦,其最重要的譴責理由正是皮繩愉虐邦使屈從成為自由、使痛苦成為愉悅!

由上看來,皮繩愉虐邦無疑地是充滿了文化攪擾的能量,但是皮繩愉虐邦是否要進佔這個文化空間呢(佔有領土)?是否要建構自我認同身分(召集人民、自成幫派)?是否要介入文化政治呢(建設邦國)?讓我們先來看看反對的意見:首先,皮繩愉虐其實只是類似一種性體位、性姿勢、性口味、性動作、性幻想、性感覺、性經驗…而已,就像老漢推車這種性體位、或者就像幻想水中做愛、或者就像偏好與冰冷物體有性接觸…一樣,如果因此成立老漢推車邦,或談論水中做愛乃是來自萬物源於水的宇宙神話,或把對冷物體的性偏好看成文化中冷熱與生死對立的新顛覆或新典範…等等,即使言之成理,而且確實能介入文化政治、造成影響,但是這不能改變一個簡單事實,即,皮繩愉虐(或老漢推車等等)的文化延伸都只是社會建構的產物。問題是,為什麼我們要繼續參與這樣的建構?

這可以說是一個老問題,因為同性戀運動也有同樣的問題。標準的答案就是:皮繩愉虐的文化能量已經被主流創造出來,皮繩愉虐的身分認同與文化延伸已經被建構,而且持續地污名化其實踐者(但是卻沒有污名化或取笑老漢推車、或建構水中做愛的性幻想者為一種病態人格等等)。因此皮繩愉虐邦的介入與反抗,是政治的必要,並且要主動反建構自己的身分。

這個標準答案近年來卻常遭到一種去政治化的後現代措詞的攻擊,認為政治化的介入永遠都會使性與權力的交纏糾葛越來越深化,因此使這種性實踐的文化能量持續升高而無法散去,這使得人們永遠無法以看待老漢推車的方式來平實看待皮繩愉虐,故而只有去政治化的策略才能達到去性化的效果,也最終才能達到去污名的目的。這個主張的證據就是:商品化的皮繩愉虐影像似乎正在產生一種去政治化但也去性化的效果。不過我對於這個證據的效力有所保留,因為皮繩愉虐的媒體呈現有時雖是「好玩」(fun ),但是卻常有取笑戲謔的成份,而後者則是污名的另一種形態。同時,右派(甚至左派與女性主義)越來越把暴力(例如美軍虐待伊拉克士兵)的氾濫歸諸於皮繩愉虐的商品化呈現。

對於皮繩愉虐邦而言,至少還有一個有力的理由去「拉幫建國」(也就是像此刻我們利用這個網站去召集邦眾、發給邦民身分證、進佔文化空間、介入文化政治、攪擾文化能量):因為這個實踐本身就是個關於權力的性寓言與性遊戲(西方 S/M女性主義初次發聲時用 coming to power為書名並非偶然):例如,皮繩愉虐邦這樣的網站建立是充滿性挑逗與性感的,網站中的皮繩愉虐邦眾則各自以其獨特方式和文化政治發生BDSM的關係;易言之,拉幫建國本身就是一種皮繩愉虐的性實踐。

因此皮繩愉虐邦眾的開幫建邦,絕不是傳統的權力爭奪鬥爭,反而是積極轉化傳統權力邏輯的操作──或者講得更白一點,是邦眾遂其性慾的一部份,其結果則是對傳統支配權力與傳統反支配權力的雙重猥褻。正如網站宣言所示:「我們除了手銬與腳鐐,沒有別的欲求!──看見愉虐份子的猥褻大社運」(by 邦眾Linda)。換句話說,這不是一般面對權力的抗爭,而是對傳統權力觀念的挑戰,也當然同時挑戰了傳統的社運反抗。

從今爾後,國家不色情,便不是我們想要的國家;社運不猥褻,就不是真正的社運。這是皮繩愉虐邦向權力提出的挑戰與挑逗。

認識長髮娃

◎淫妲三代

「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是個男人或女人、是個同性戀或者雙性戀,是個異性戀者(這一點,太過正當到不消說的地步,說不定真的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想過「知道」自己是),是個「什麼」,比如說,是個S或是個M。有的時候很難見人就這樣問,實在是因為有時候並不是誰都可以嵌進這樣的問題當中,「知道」的描述彷彿那「是個什麼」一直以來已經是一個被給定的事實,我們只消發現它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新大陸總是一直在的。

所以,長髮娃,男(置疑),異性戀(前一個身份置疑,因之這個身分就也順便置疑),SMer、S向認同,但是他討厭被標定,例如就是不喜歡「是個很S的S」這種描述,我覺得很特殊,就像「是個很男人的男人」這種句子,娃的厭惡,其實很多人應該還是會沾沾自喜的欣然接受吧。於是這樣東扣西減地,於是剩下可確認的應該就只有及肩離子燙的飄飄長髮、手臂上的十字刺青之類──也算做一部份關於身份的真相。第一次談話的咖啡店,他話很少,聊天的進行很困苦,或者是我太刻意,當然的收穫是我們還是完成了一些基本認識,基礎資料表列就可以填進更細節的項目:一個英國小留學生、學過音樂又轉讀電腦、迷過黑金屬搖滾,獅子座、待役,痛恨軍隊以及自己即將去當兵的這個事實,諸如此類的重要小事。後來的認識相處裡就發現得更多,其實他也可以不是那麼少話,只是有些話要用騙的,但這時要再問到「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這種問題就真的太蠢了。

與SM認同有關或無關的其他火花、吸引我注意的一些小小靈光,諸如娃對情緒表達的高度節制,表現出來卻不是所謂S人的高深莫測或者喜怒不形於色,而是看上去就始終那個溫和恆定的樣貌,初見會難以想像他也有發怒的樣子,之後的相處卻會是幾番驚訝他對情緒處理的按捺能量與細緻敏感;與之對應的則是對生活支配情境的感知,「SM只是一種說法,我不喜歡在這個限定的定義下去判斷說誰是誰不是,說到底,支配情境當然無所不在,講倒極端的話硬要說整條大街都是S或M在路上走我覺得也沒麼不可以。」而這個感知落到生活的實踐則是更多高度醒覺的克制,「接觸SM讓我會更加意識到生活中的支配情境,有時候其實是,如果一個人太過投入的進入支配者角色──即使是在SM的模演情境裡,還是會容易讓一個人在日常生活裡變得跋扈。生活中有些人真的其實是很脆弱的──我指的是容易陷入被支配情境的狀況,是因為這樣我更不希望自己在日常生活中變成一個強硬的人。」所謂「強硬」可以是任何最細微的意思,而娃對此的抗拒則到了即使是一般意義下的「男子氣概」也希望能放棄的地步:「其實我對生活中的男性生物常常是很厭惡的哩。」這些厭惡表達在日常生活的小小笑鬧就是有一句沒一句、半認真半模演的「我不是男人」或者「我不要當男人」的隨口說說──實在因為「男人」真的是太不可愛的一種存在了。

常逛SM版的收穫之一就是對這樣的故事格式會相當熟悉:什麼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偷偷的感覺或者經驗到什麼,後來我就「知道」了、確定了、接受了我是個「什麼」──討厭的是娃不回答這種問題,或者不會說這種故事,「開始時就是在英國混夜店,看到,就開始了。」他說開始玩樂,不說開始一個身份,所謂的SM初體驗是黑死夜店舞台兩側的鐵籠裡關著Dancer,金屬皮衣的意象還有淒厲吶喊的音樂,這個開啟聽來不像是一個性認同的開展、更像是一個生活、生命情調的遭遇,「帶我去的是當時的室友,日本人,吸血鬼,老是穿得全身黑、上頭有華麗地身體軀幹傷口流血的畫面。」混夜店、只是玩,我問到「出櫃」問題他瞬間一臉茫然,像是想都沒想過這怎麼會是問題,「一般人也不會跟不聽音樂的人談音樂吧。就是生活圈的區隔而已啊。」一邊有別於我們熟悉「日系調教」關於主奴位階、性的墮落與靈魂昇華、地獄天堂神聖關係的成套說詞,娃不解這種故作深邃狀的精神喊話,也在另一邊不同於英美酷異傳統那麼明確的戰鬥姿態──沒有那麼的「認同政治」,玩就玩了,精神喊話也只是喊話而已唄。

S養成的契機,則是在英國的初戀女友,抓咬傷痕的情慾誘發,女生偶爾提及自己的強暴幻想,或者真真假假的抱怨娃太過溫柔,但娃說當時其實沒有太確切的SM意識。現在要問「SM是什麼?」之類的問題時,娃已經只肯說「對痛覺敏感」可以算做SM養成的前提或先決條件,徹底回歸感官能力,餘下的所謂守則規範皆略去不提,初戀分手後在 pub遭遇了那個真正「帶他進門」的SM導師是一個比他大兩三歲的小個子台灣女生,「她教了我很多。」我對真正教了什麼興趣不大,倒是注意到他說那些個「教」的情境:「你能想像一個人坐著一個人跪著,跪著那人講的話卻比坐的那人還要重要是什麼情形嗎……?」情慾張力與權力互動的交錯,如同之後被他形容為「很深刻」的之後第二段固定的SM伴侶、兼同居、情侶關係的「個性過份開朗大幅起落」的女友,他說:「如果我裡面其實有兩個我,一個你看到的平常溫和的樣子、另一個粗暴很『S』的樣子,她就喜歡我的凶暴那一面而討厭前面一個我。雖然她會故作哀怨狀的來表達這種不滿,就像一般女生吃醋地說『你幹麻對她那麼好?』,但我知道她其實是另一個意思,是在用這種表達來告訴我她討厭那一個我,討厭那樣的我的形象。──有時候吵架,或者我『必須』兇她的時候,那其實都是我在用力扮演、在討好她的時候哩。」此般愛情場域互動規則的曖昧與意義扭轉、我們觀看S戀人的摸索試探、狐疑與自我不確定的感覺,局外時覺得有些懂有些不懂,情人的「主宰」扮演又其實自覺受控的情態,指不定這個S也有一些「委身」的美好感覺在裡頭流盪,不過這些就都純粹是我們局外詮釋的不負責任發言了吧。

回到「怎麼知道自己是?」的大問題,事實上難以處理的部份應該是那個「是」的內容可以怎麼填充,撇開書報雜誌ㄟ片女性主義者的「男人為何憎恨女人」──那些與「女人討打」的低層次理解幾乎同聲一氣的低層次詮釋,娃說是回到台灣才發現「做一個S」原來是需要這麼多「說法」、這麼不玩樂的事,所謂SM基本問題包括了什麼才算「真正的」S或M、資格或條件規則與內涵那些,尤其在各方網路討論區、SM交友社群的集結場,那些鮮明的「以立場或論述能力」作為進入門檻的社群特色,讓他頗不習慣地也經歷了一段「文化適應」的調適時間:「我在SM版努力爬文了好久好久,竟然有『天啊,原來我一直都不知道。』的奇怪感覺,明明我這樣玩了這麼久,卻像是其實我才『不算是』一個S啊。」當然,從論述中長出行動並不是他的經驗,但如果社群容許我們讓玩樂只是玩樂,SM為什麼一定要先這麼沉重呢?

第一次會面的談話,娃隱約就表達了對「運動」的不解與遲疑,「我就是真的不覺得有這麼大的不一樣」,如同我們都是S或M在路上走,「真正的」SM可不可以單純成為真正的詩人或者真正的音樂人這種問題?成為一個描述而不是判斷,而這些遲疑中間,我所讀到更內在的問題則是:我們可不可能生活就好而不政治呢?

更多的反抗嗎?不當男人、不當S,不往女人認同也不走向酷異變態的戰鬥姿勢,詮釋隨我但生活還是隨他;長髮男S娃,繼續喜歡奇蒂貓或者仍然受漂亮首飾吸引,喝酒玩樂就像看電影哈利波特,都不必然需要讓生活與生命的多層次擺盪,變成一個固定不流動的,身分,真相,之類物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