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邦的相遇

★ 阿端

「皮繩愉虐邦」如狂風般瞬間重組了我原本獨行的生活,迅速且集中地認識一大票愉虐份子,像火星人滿身似章魚觸角,我和其中的各位有了這麼密集且頻繁聯繫與接觸。這五個字的意義和所組成的元素,並非今日才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卻因這集合帶給我強烈的改變。

以往總是習慣一個蘿蔔一個坑地把眼前的每個不同的人裝進袋子裡,個別歸屬於某個分類資料夾下:男、異性戀、M與女、同性戀、S。這可是正常、一般?還或是膚淺、無知?接著我或著是誰又即將把我──阿端放在這五個字組成的分類夾下?

持續地期待且努力著,我所能見到的某一天,「皮繩愉虐邦」將突破我或更多人對性癖好、性傾向與各種性別認定的狹隘,擁有強烈的集合力讓我們看見更多愉虐份子,改變過去性與原罪、夢與現實的分野。

SM迷的地平線

★ 黃鐵軍

劇場、研究室、愉虐邦

我像浮雲,也像風箏,孤獨地飄,高高地飛,一生注定不能後悔。

SM劇場的因緣,讓我有機會接觸性/別研究室甯應斌老師,進而認識好友小林綠(epicure),即便劇場結束,還能繼續認識一群有志於SM社運的好朋友。

從劇場、研究室到愉虐邦,像是鐵軍SM生命實踐過程,眼前一條條新的地平線。有的剛走過,有的等我跨越。

南下拜山頭

二00四年四月二十日,我駕車南向,前往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我沿途按圖索驥,根據網路下載地圖,確認著自己的座標,決定向左走、向右走。

突然警覺「新屋」交流道在眼前逼近,我手中方向盤猛然右旋,下坡路段車速遽增,即便輪胎抓地力再強,我還是聞到一股煞車皮的焦味。

進入平面道路,我演練著「拜山頭」的情緒,血液卻不斷流竄與翻騰,我在想,就算我當時緊捏大腿噤聲,口咬安撫奶嘴,甚至調整呼吸急徐,也難掩謁見學術巨擘的孺慕羞怯之情。

時論生仰慕

二00一年二月十六日,臺灣發生了『虐犬案』,這並非本地首宗SM刑案,卻因案情牽涉同志網路一夜情,以及「窒息式性愛」(breath control)的議題,引起沸沸揚揚。

甯應斌老師當時以「卡維波」筆名,在中國時報為文,仗義執言,釐清愉虐、虐待的差異,鐵軍拜讀後,印象深刻,頗受啟發。

鐵軍與「虐犬案」主角廖建凱原屬舊識,於焉興起書寫念頭,兩小時內振筆疾書完成「他叫虐犬,他是我乾弟」三千字文章,卻遲至兩年後,才蒙時任蘋果日報名采版主編盧郁佳小姐賞識,予以刪修成數百字,以短文型態刊載,讀者雖無法一窺全文,但鐵軍開始有了發聲機會。

劇場牽情緣

透過劇場形式,我揭露自身情慾,所謂臺灣第一齣SM劇場「在夢裡醒著,在痛裡快樂」,幾經分娩陣痛誕生。這才真正牽動我和甯老師,以及「性/別研究室」的緣分。

進行SM議題的劇碼創作,在這樣一個紛亂的時代,早已經談不上顛覆與不顛覆,但面對周遭一張張道德恐慌的虛偽假面時,若有學術巨擘的正面表態,對鐵軍來說,算是一種堅強挺進的力量。

透過中央大學哲學研究所網站,鐵軍找到甯老師電子郵件信箱,表達邀請老師觀戲指導的企盼。

雖與鐵軍素昧平生,老師旋即回信,給予肯定支持,老師因故無法出席,鐵軍遂提出謁見以表謝忱的請求,老師最初以上課為由婉拒,或感於鐵軍殷殷企盼,終於點頭首肯鐵軍的親訪。

令鐵軍感動的是,甯老師主動協助鐵軍,將演出訊息刊登網站,更將這齣戲推薦給認同、支持多元性文化的朋友們。

朝聖差可擬

新聞記者出身的鐵軍,看盡媒體運作生態。在記者眼底,首長官邸辦公室,可說來去自若,對於學界專家,不過視為觀點背書的御用學者。

但這一次,我卻不同。我不是以採訪記者身分,卻以一個SM實踐者身分,訪視一位多年支持性少數運動的學者,一種「朝聖」心情,差可比擬。

當我駕車覓得中大路,在路的盡頭,蜿蜒直上,進入央大校門,環顧坡下,一種豁然開闊的視野,讓我緊繃心情頓時獲得釋放。

剛在文學館前,覓得一處停車位,身邊手機立刻響起,原來是甯老師親切的問候,他擔心我是否走錯路。

春風吹暖流

甯老師親切地透過手機,指引我如何找到性別研究室,他還在走廊窗口向我揮手,一種性少數獲得接受、了解、認同、欣賞的感動,讓易感的我,差點流出眼淚。

我忘了,我是口齒伶俐的媒體人,我忘了,我是擁有第四權的記者,甯老師的熱情介紹,以及屋內的人情暖流,讓我情緒幾乎不能自己。臨走前,我將自己書寫的初稿『在夢裡醒著、在痛裡快樂—-鐵軍的野蠻性史,我所知道的戀物癖與SM情慾』,懇請甯老師能撥冗批評指導,老師也爽快地允諾收下。

在劇場媒介之餘,鐵軍透過書寫形式,一則告白,一則報導SM情慾世界的努力,那一剎那間,似乎獲得甯老師的支持,更企盼獲得甯老師更實質的批評與鼓勵。

初見面的何春蕤老師,看著我帶去的公演海報,熱情地呼叫我「鐵軍」、「鐵軍」。我內心滿溢的,除了感動,還是感動。我以近乎沈重、憂鬱語氣告訴何老師,鐵軍不是不勇敢,鐵軍希望穩健謹慎地踏出每一步,需要老師指引。

我俯身點頭致謝道別,只聽到何老師不改其豪爽語氣,直對我說,「不用敬禮!不用敬禮!」讓我頓時更加害羞了。

認識小林綠

性/別研究室的聚會過程,我遇到也長久關注台灣SM社群運動的Kkcity花魁藝色館站長之一「愛上小林綠」(epicure),他謙謙君子風度,以及滿腔社運熱血,幾句懇談,讓我內心再次奮起一種「齊心努力、並肩同行」的勇氣。這些日子,看過小林綠發表文章,可說觀點精闢,遣詞精準,可讀性極高,豈是鐵軍能夠望其項背?

值得一提的是,前往觀劇的「阿端」,這些日子以來,熱情熱血地指導鐵軍使用BBS站,還以忘年之交,提供鐵軍諸多建議。

以SM為研究主題、亦積極參與社團活動的Linda小姐(Iinda03/筆名淫妲三代),對SM劇場演出,也提出「猥褻大未來」的精闢觀點,其論述專欄書寫的風格與功力,也是鐵軍亟欲學習的目標。

在痛裡快樂

四月二十三日起,一連三場演出,最屬最後一晚,讓鐵軍刻骨銘心,開場十分鐘,鐵軍左腳便嚴重扭傷,只能在疼痛中繼續撐完全場。

演出結束後,小林綠熱情幫我介紹,許多觀戲朋友,包括Linda、阿端等人,我頓時忘記腳骨隱隱作痛,還興奮地催促各位替鐵軍在公演海報上,簽名留念,當成一輩子的回憶。

生平第一次上台演戲,鐵軍原以為完成首演三場,算是完成生命的實踐,可以劃上難忘的句點。出乎意料,每晚觀眾都爆滿,甚至出現向隅觀眾。

至今,首演結束超過一個月,鐵軍腳踝半脫臼、腳掌骨移位狀況,雖然改善,但行走仍隱隱作痛,不良於行。

期待嘉年華

與甯老師、小林綠,以及性別研究室朋友們聊天時,我提出臺灣舉辦「SM遊行」構想,以及成立一個「SMer組織協會」的可行性。

這種念頭,竟然從性/別研究室內,一張不起眼的方桌發韌,時至今日,已經演展出結合網路資源的「皮繩愉虐邦」。

二00四年六月,「皮繩愉虐邦」網站終於開站了,也是SM社運開戰的新起點。

我無緣參與這個組織命名討論過程,但深切感受,臺灣SM元年的引擎,正隱然地點火啟動。即便薔薇處處開,透過網站凝聚整合,未來很可能重設一個百花齊放的SM嘉年華會。

期待台灣 SM 社群的誕生

★ epicure

從我自身開始意識到 SMer 的身分認同,因而開始關心起性/別政治,不覺間已經過了幾個年頭。在這幾年之間,國內的 SM 生態已經大大不同。透過許多人翻譯,引介外國觀念,吸收外國養分,揉合國內環境與文化的特殊性,BDSM 在台灣,似乎逐漸摸索出了一條路子來。多年前把SM 誤拆為 Sexual Mistreatment 的笑話已經不再,能為 Dom/Sub, Sadism/Masochism 做名詞解釋似乎已經成為炫耀老手地位的身分識別,主奴責任、倫理的發明也從早年的渾沌不明進入了各種說法儼然成形而各執一詞的混亂時代。SMer 們有了認識彼此的虛擬空間,偶有以 BBS板聚形式舉辦的聚會。傳說中入會金數十萬的祕密組織則成為繪聲繪影的都市傳奇。「SM」變成大眾辭彙出現在媒體上,即使誤用居多,卻也喚醒了更多自覺,觸發更多人進行自身的探索。

在這樣的情況下,誠如幾位友人所說,台灣已經有了孕育 SM 社群的種種條件,在等待一個社群的誕生。相對於BBS 站或封閉性的聚會,「皮繩愉虐邦」的成立希望回應建立一個可見的、運動的、發聲的 BDSM 社群的需求。對SM 實踐者,我們希望召喚出「 SMer」成為一個身分、一個主體的自覺,在這個基礎上,成為提供資訊、打造論述、組織活動、聚集培力的平台。對外,我們則希望成為SMer發聲的窗口,成為社會與 SMer 溝通的管道,並成為 SMer 這個身份和其他性邊緣串連的代理。

然而說起身分政治,SMer是個難為的例子。不像同志,不像跨性別,SMer 可以很安全地隱身在主流大眾中。身分政治是否必要,該怎麼操作?遊戲能不能只是遊戲,個人的能否不非得是政治的,鮮紅的皮衣能否只是流行而不是戰鬥姿態?如果挑戰身份的疆界和酷兒式的踰越顛覆是我們的目標和策略,那我們要怎麼去看待那覺得 SM 迷已經就像樂迷或棒球迷,希望現在就讓玩樂只是玩樂的 SM 玩家們?這些問題仍高懸著,而解答也許只有從實踐中去摸索。

在我的粗淺觀察中,台灣性/別運動發展的特點之一是,由於社會上對性邊緣給予的空間相對地小,使得各種性邊緣、同志、性工作者、跨性別等等很自然地把彼此視為命運共同體。我對性/別運動的關心從性工作開始,但對我個人來說,為別的族群說話,總有越俎代庖的焦慮。現在環境成熟,「皮繩愉虐邦」的出現,對我來最切身的意義是終於能從自己的位置,說自己的話,看自己的未來。

Old Guard

★ unsatura

Old Guard (一)

來台幾年后,和男朋友分手了,我又開始玩皮虐。(為什麼省去了中間那兩個字?因為不會輸入。什麼字?!!)第一件事,是加入了幾個北美的男同皮虐站。因為覺得放下這遊戲太久了,希望找到幾個資訊正確的地方,以便溫習。卻發現,當時北美,正發生一個爭議,一個有關所謂 Old Gurad的爭議。這大概是九十年代后期的事。當時,這爭議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人根本不在北美。直到我在台玩了幾年后,發現其實自己不斷在面對這爭議所涉及到的問題。當這個站的站務邀稿時,就立即想到要寫Old Guard這東西。

到底有沒有 Old Guard 這樣的一個團體或組織?(以下叫舊衛。)在綱上查了一下,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現在,不少人用這個詞來代表一種想法,囊括一系列男同皮虐的價值/社群/世界觀…等等。舊衛作為一個爭議的焦點,把在北美的男同皮虐分成對立的兩邊,這對立也許是了解北美男同皮虐的一個好工具。

在綱上找到一些文章,當中一篇作者自稱是個舊衛成員,在文中簡略地介紹舊,大約如下:

二次大戰后,五十年代左右,重型機車黨興起。這些黨聚集了喜愛活在社會法理及主流價值之外或邊緣的”硬漢子”。(他們是”硬漢子”,好像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除了意味著隨性而立的生活規條外,更意味著暴力。)這樣的環境,吸引了不少從軍回來的人。不管是同性戀與否,對有軍隊情結的人,在可能受到嚴重壓迫的環境下發生關係,或在有生命危險的環境下找到及維持關係,是關係的重要一環。機車黨,在家鄉算是提供了一個可以勾起這種軍隊情結的環境。

但,機車黨,有不能滿足這軍隊情結的地方。最重要的莫過於紀律秩序的缺乏。(前陣子才聽說美國有些探員認為,機車黨Hell’s Angels比黑手黨還要難搞。因為黑手黨有組織性,其生態有規矩可依循,所以辦案可以建立模式。機車黨則非常隨性,混亂,難以捉摸其動態。)到了五十年代后期,六十年代初,機車黨分成兩派。一派,所謂新衛,New Guard,是渴求黨內有嚴格階級秩序的。留下的那些,就依舊隨性及混亂。(有人說,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 所主演的電影,The Wild Ones,就是借這事件編的故事。)

愛好非一般性行為(我指香草性之外)的男同性戀不少成為了機車黨員。而那些喜愛紀律,不愛混亂的,都順理地成為了新衛的成員。但和其他異性戀新衛不一樣,這些黨是沒有女人的。再過三十年左右,這群男同,就被皮虐男同稱為舊衛,因為他們都老了。而他們所建立的遊戲規則,及其規則所代表的價值觀等,也被套上了”舊衛”這名詞。也有人稱這群老同性戀為”始創舊衛”,因為他們是發起人。而”舊衛”,若是用來指人,是指堅持及延續他們所建立的遊戲方針的皮虐男同們。

Old Guard (二)

自稱是位舊衛的筆者,(他說自己是個軍人,)在所著的文章中列出了一列代表舊衛階級制度的東西;服飾,道具等。如下:

必須穿剛陽的皮靴和拴寬皮帶,最好是黑色的。棕色皮具不能和黑色皮具配撘。金色飾物不能和銀色飾物配撘,除非是黨徽設計特色。不能穿短褲,只能穿藍色長牛仔褲(Levi’s),騎士皮褲管,或全皮褲。皮褲表示投入度深,皮褲管表示其次,牛仔褲最淺。皮外套必要有肩撘。只有一號,和很有經驗或愛好重型遊戲項目的零號才能帶頭飾。項鏈及鏈銷只能由一號給于零號配帶。被上銷的零號代表有主人,更是那主人的財產;那主人擁有銷匙。重型遊戲項目玩家才能帶手套。銷匙掛在褲袋外表示正在積極尋找性伴侶,在褲袋內表示不是那麼緊張找不找得到性伴侶;掛在左是一號,零號掛右。

穿著這些有一定的規矩:

各項服飾,是要通過”考驗”來獲得的。經驗,膽量,玩過多重的遊戲,斷定穿著各種服飾的資格。如上說,全皮褲代表最投入,也代表穿著全皮褲的人,玩得利害和玩得重。一號,總是最少比零號高一級。即是說,若有兩個皮虐玩家,程度一樣但不同號碼,若一號有帽子,零號搞不好就沒有。(一號總是主,零總是奴)。最重的玩家有手套來顯示。

還有,服鉓配撘要有品味。不要很多花巧閃耀的設計。越夜,就可穿越多。全套武裝上街,只能在晚上十時后才可。穿著不能”嚇到”鄰居或歐巴桑等。不能用手摸別人的帽子。不能穿另一個人的夾克。

若你覺得以上一切還不夠麻煩,行為也有一定的規矩;(軍人情結嘛):

除非是高級零號,對話只能由一號帶起。同級可對話,高級對下級可發話,下級只能回答。當然,下級要服從上級的決定。下級也要無條件給于上級尊重。下級不能直視上級,除非得到上級的許可。走路時下級要走在上級半步后。不能隨便觸碰別人的身體,一號擁有頭二次的行動權;發話或觸摸等。

只有當高級玩家,確認一個圈外人有適當的意願,能夠成為成員時,才可由高級玩家帶那外人進入圈子。可主可奴,可一可零的是最底級的人。也許根本不能加入任何紀律較嚴格的團體。因為一零皆可代表他們根本還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麼,拿不定主張,不能投入。

還有。不能和女性有任何社交關係。除非某女性也是皮虐玩家,高級的男玩家可在私人時間和該女性交朋友。一切性技巧,知識,遊戲細節不外流。避免和娘娘腔的男人交往。一切對外,即和皮虐無關的生活環節,都要保持一種型式化或低調的處理。更不能過量喝酒和濫用藥物。

當年,在男同皮虐吧裡面,就很明顯地從打扮及行為中看得到這些階級的分別。最癢眼的,莫過於,不少奴隸都被主人用很少服飾來打扮。項鍊銷,丁字皮褲,加個皮綑就是。連鞋子都沒有。更有不少全晚帶著手銬,喝酒都要人灌。狗鏈又是另一種常見的。很快,我就發現,有手銬或狗鏈的,其實是比較高級的奴。而諷刺地,那些很多衣服穿的,其實是很底級的。因為全身除了靴子,沒有一件皮具。那些銬跟鏈等,都是要通過考驗才能拿到的。而這些被上扣和鏈的奴,都可周旋於主人群中。那些穿著牛仔褲,很少有人理他們,都是牆花;(如我)。

Old Guard (三)

我成長於七十年代的加拿大西岸,溫哥華。那是愛滋在北美爆發之前的年代。性解放已不再算得上是個運動的年代。而加國西岸,並不像美國,文化進展總是遲一點;步調較慢態度也較放鬆。當時,在那裡當同性戀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因為沒有什麼意識形態的包袱,一切都為好玩。

為了表明我的性傾向,高中開始,我在衣著上下工夫。打扮走的正是皮虐男同的路線。因為那是最明顯的。當時,溫市有一家叫 Playpen South 的酒吧。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家皮虐男同吧。穿著黑靴和牛仔褲,(沒有這兩樣東西是不能進去的,)我常去那邊研究他們的打扮。記得,幾年后,我的皮夾克被偷了。我很傷心。為的不是錢,雖然是存了很久才能買得到的夾克,而是因為好像失去了一個形象。

在網上抓到的,有關舊衛的文章中,發現,當時溫市皮虐男同當時的打扮規則,就是所謂舊衛式的打扮。有趣的是其實當時,舊衛打扮,有一些已經成為了一般男同的標誌。如,舊衛主張,喜歡幹人的一方把鑰匙掛在皮帶的左邊,喜歡被幹的掛右邊。左右之分,到在我成長年間,已經進展到用耳環帶在那一邊來顯示了,去三溫暖時鑰匙拴在那一支手臂更不用說。不過,在一般男同打扮中,左右雖分主被動卻不一定帶有皮虐的含意。

另一個是手帕顏色。網上資料有說,這種顏色的辨別,開始時不過是個笑話。正是因為皮虐男同服飾上的符號開始被一般男同作非皮虐涵意使用。所以故意放出”假”的符號來開玩笑。但我成長時期,人都拿來用了。如綠色手帕代表口交。放在左邊褲袋表示授方,放右邊示意受方。

現在的所謂舊衛,在當時是個很成功的”流派”。因為,在外表上,它很明顯。在給于同性戀一個”樣子”,界定一個”定義”之類的功夫上,它很好用。當時玩皮虐的,不只有舊衛。我就從來沒有屬於過或參加過任何舊衛的活動。我更是一個不肯成為”那種”男同的一個皮虐玩家。這種男同已是刻板印象。我就不信玩皮虐就要學他們。但,我有不少所謂舊衛的信念。這其實很當然,因為他們很成功。

到了七十年代,舊衛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它的成功,是因為它強調階級秩序。若照第一部份的文章來說。他們強調軍隊般的組織能力和大兵般的堅守能力;(當然,我覺得這不過是那位自稱舊衛成員把這事浪漫化的誇大。)它迷人也是因為它的階級制度。而階級經常是用服飾道具等來表示。就這樣,它有點是集了戀物,壯男,紀律和瘋狂的性愛於一身。它們的制度,使他們有效地建立一個外表明確的社群。有制度的互動,使它們成為同性戀圈中的枝柱之一。為了維持他們喜好的生活方式,他們搞活動,如選美,他們搞生意,買皮具;當然少不了開俱樂部酒吧之類。也因為這樣的成功,其色彩,多少流落到了一般同性戀的身上。

Old Guard (四)

所謂舊衛的爭議,到底是指什麼?我還找不到一個明確的陣述。也許,說穿了,不過是老人受不了年青人,一種代溝而已。照那位自稱舊衛的人說,舊衛的特式,在於強調一個男孩的成長。”男孩”,也不過是所謂”Boy”,一種對男奴的稱呼。男同皮虐裡的男孩可以是老人喔。那種種的紀律秩序階級甚至儀式,遊戲項目和規則,都是成長的必經階段。(奴要通過考驗才能有雙頭龍作為生日禮物?)舊衛對現在皮虐的不滿,是認為”成長”這層面正在皮虐中消失。

九十年代中后,我加入了幾個北美男同皮虐綱站。加入他們,是因為他們對皮虐遊戲的各種項目都有很好的知識,特別是技巧和安全方面的知識。但,這幾個綱站其實很討我厭。幾個 House 的主人不斷交流經驗,提到的是各自的奴須要些什麼來成長。有個說自己 House 中如何強調眾奴三方面的成長平衡:身體,精神和智能。還用這三體平衡來設計了一個徽章。他們的奴會互通信。信中都說自己的進展如何如何,主人為自己安排的進度如何如何。過了一些時。我不得不開始想這群人有很好笑。奴隸低智商主人妄想症。我不能相信有人如此認真嚴肅地,天真簡單地生活著。

就那位浪漫的,自稱舊衛的人說,退役男同,特別是那些在戰爭中找到對象的,生命往往是依靠對方轉眼間的行為和決定。從這角度來看,成長,其實是指建立一種深入的關係。深入的信任,能把身體交給對方。沒有疑問的關係,直接了當的服從或發令。要做到這樣,首要,是要成為一個能獨立自強的人。

像我這樣的主人,一夜主人,我才不該管奴的成長。我只求玩得刺激安全。但難處當然就在這裡。因為,玩得刺激,就要有信任及無疑慮。

爭議的一環隨網路發展而成形。以前,皮虐很難有一夜遊戲。在圈子外的我,以前找奴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以舊衛模式成為皮虐玩家的人,遊戲的其他參與者,因為其組織性所以不太會是陌生人。而族群壓力,有要求奴”成長”的一面。隨網路時代,陌生人一夜遊戲增多。舊衛認為這不只提升危險度,更是完全忽視了成長層面。

另一環隨時代變遷而成。五、六十年代是個簡單純的年代。舊衛可以躲在新墨西哥州,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漸漸,人們對性的意識提高,多元化,加上個人意識提高,才不管去舊衛族群規則。這些規則,背后多少代表著舊衛對主奴關係的價值觀。不鳥舊衛的規則又是忽視了所謂成長,忽視了他們皮虐/主奴關係的精神主旨。

儘管我受不了舊衛的許多,(有些遊戲規則以後再寫,)我還是放不下一些很典型的舊想法。如,我堅持遊戲中不用藥,奴要用還須由我來發。我堅持不透露和我遊戲的奴的身份,綱路ID等。但我發現,在這個綱路八掛年代,奴都很樂意互涉消息。最后,一夜遊戲玩多了,開始想,如果有一個7/24的奴會怎樣。終於發現,所謂成長,其實不過是如何去建立一個長久深入的主奴關係的考量。也許狗主人的類同說法會是:如何把一個人成功地完全永久性改變成人形狗。

當然,一夜遊戲有好玩的地方。例如,可以不顧后果這點就很吸人。這也是舊衛最不能接受,最不能認同的皮虐行為。

一個邁向手銬與腳鐐的社會運動發想

★ 淫妲三代原載於臺灣立報五月十八

「我們除了手銬與腳鐐,沒有東西可供失去。」我們可以相當習慣理解,將這句悲壯的宣示看作號召「無產階級」革命的口號,手銬與腳鐐作為人們亟欲掙脫的,而我們的所有已經「只有」手銬與腳鐐的時候,革命當然就勢在必行,因為我們的生活全部、我們的處境全部,就是我們整個的必須掙脫的東西了。

手銬與腳鐐,初讀這句話的時候我頂多能夠從少年版悲慘世界的圖書插圖之類閱讀經驗去提取那個苦痛的意象,像鐵墓裡的苦難同胞都只能吃樹皮之類的事情:雖然不難領略,但也相當的沒有真實感;手銬與腳鐐不是我與我週遭同代人的經驗、樹皮也不是,所以如果把格言改成「我們除了手銬與腳鐐,沒有別的東西值得欲求。」的話會怎麼樣呢?後來我惡戲的這樣想,關於手銬與腳鐐的不可得如何是一種剝奪,尤其是當我構思SM作為一個能夠成為社會運動主題的可能性,而幾番被質問:「SM為什麼是一個『問題』?」使我感到一言難盡而難以回答的時候──我是說,同性戀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不然同性戀為什麼還不能結婚呢?),與性交易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身體剝削與工作權,好像也都還在人們可以想像的討論範疇裡),在我們的當下社會脈絡裡都還是基本上可以理解的事,尤其當兩者都顯然地牽涉公民權益的搶奪,但有些人喜歡做愛時感到痛、或者有些人喜歡在做愛時讓人痛,「問題」究竟出現在哪裡呢?到我在網路SM討論區裡讀到一位M向的年輕女孩感嘆地說:「如果能夠光明正大的栓起我的狗鏈讓主人牽上街散步,那該有多好啊。」──那個手銬與腳鐐的意象與問問題的關鍵所在,便忽地鮮明了起來。

二零零一年以薩德侯爵為主題的電影『鵝毛筆』在台灣上映、以及同年台北大學「虐犬」箱屍案事件的發生,引發了SM話題開始浮現在台灣社會公開的媒體空間當中的契機,除了大量關於精神醫學觀點「虐待被虐症」的釋疑宣導(安全兩願的性關係關涉你我的心理健康)、婦女兒童保護觀點的驚恐於暴力意象或扭曲人格的大聲疾呼(「性變態」論述危及婦女兒童的人格尊嚴)之外,首次在主流媒體的版面出現了關於「健康陽光SM」正面的討論文章,於是一些「SM其實是……,而不是……。」的句型在公開場合出現,開始類同於同性戀也曾經「其實是而不是」──其實正常健康,而不變態或敗德──的論述軌跡,SM的確可能是個「問題」,雖然這個問號所拋擲的方向乍聽實在相當奇怪、甚至有點胡鬧:如果我說鞭打與受痛是我的權利,而這個權利此刻便是我的戰鬥目標請你們承認我,那簡直就會像一個好端端的人跑到法院陳情,說我想被關呀把我關起來吧,這種畫面居然出現在鬧劇電影以外的地方,進而成為一個值得被認真對待的題目一樣地奇怪。

曾在數月前撰寫一篇意圖為箱屍案正名翻案、在網路上流傳一時的文章「他叫虐犬,他是我乾弟」的作者黃鐵軍,今年以自己的生涯及情慾歷程為主題,與導演鍾得凡、臨界點劇象錄劇團合作的實驗舞台劇<在夢裡醒著˙在痛裡快樂>一劇,於是也便緊緊扣在台灣此般論述演化生成的脈絡之中,我們看見明確的快感樣態、看見大聲疾乎時而喃喃表白的情慾主體,痛與爽、痛就是爽的詭譎強辯具象成為一個被放置在舞台上的事實──至少是「可讀取的故事」呈現在我們眼前,不玩SM的「局外人」於是可以觀看而不需要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就像我們於今已經可以不用再問同性戀為什麼喜歡同性而不喜歡異性這種問題、就像我們看恐怖片我們坐雲霄飛車,我們從是類害怕與震顫當中得曲快感時從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釋,「為什麼你會這樣?」你會說,因為我就是這樣,因為被嚇完之後,我會覺得很爽啊。

「要平等、要自由、要正義!!」鐵軍哥哥在舞台角落淒厲地吶喊,伴隨一個人自慰的動作與高潮的表情癱軟在地的時候,我一面含淚一面忍俊不住地笑了,那個戲劇效果就是很戲劇,就像電視裡的張小燕哭我們也一定要跟著哭,可是淒厲與悲壯怎麼作為催情愫、怎麼作為性幻想素材此等猥褻物呢?社會運動當然是可能的、惡戲的擬仿也是可能的,我們正襟危坐那麼焦慮地亟亟尋索SM快感的嚴肅與悲壯,就常常忘記最終快感的成就才應該是我們的最高目標,「手銬與腳鐐」這是我們唯一缺乏的,因為遊戲需要、快感需要,我想起曾經男同學一本正經的一句「你們女生一點都不了解A片的悲壯性!」惹得我們哄堂大笑,悲壯的色情、悲壯的猥褻,這才是我們演練我們索求,我們意圖達到而不得的吧。

「除了手銬與腳鐐,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值得欲求。」我們還可以再悲壯一點,或者找一句更淒厲的宣言公然地猥褻,愛慾的解放,要步伐堅定邁向一個社運猥褻的年代了唷!

皮繩之上,愉虐之外——「皮繩愉虐邦」的叛邦宣言

★ Eiche

自從象徵語言大一統的巴別塔在隆隆雷聲中傾倒,人類開始需要能夠將一種話翻譯成另一種話;於是,折衝縱橫的空間,往往就在彼此雞同鴨講之際得以逐漸落實。拿中文的「皮繩愉虐」四個字去對應「BDSM」四個英文字母,適巧是一個「多了些什麼、也少了些什麼」的「翻譯」。

「BDSM」四個擺在一起的英文字母,實際上是好幾個英文字的「頭文字」聚合,彷彿一隻大雨傘般將下列數種異類(Kinky)性取向覆蓋於內:

.B/D:綁縛(bondage)∕調教(discipline)
.D/S:支配(dominance)∕臣服(submission)
.S/M:施虐(sadism)∕被虐(masochism)

最初「愉虐」兩字出現時,是轉譯簡寫為「S/M」的 Sadomasochism。但是,當「皮繩愉虐」四個中文字被說出的時候,情況卻有所不同了,原本在「BDSM」這個詞沒能直接露臉的「扮裝戀物」(fetish)族群,在「皮繩愉虐」這隻中文化雨傘裡,喜出望外地搶佔了最鮮明風光的位置:漆黑發亮的皮衣裝束、以金屬環扣鑲飾的皮革束縛具、講究手工製造的皮鞭……「皮革」(leather)正是屬於桀傲不馴、挑釁大膽的扮裝戀物人最自豪的認同物。

以「皮」(leather)「繩」(rope)互為映照,更是巧妙指涉在台灣的愉虐族群(SMer)裡長久以來涇渭分明的兩股潮流:如果說「皮」一言以蔽之地概括象徵從歐美輸入的愉虐族群意象,那麼最能代表東鄰日本的,則莫過於「繩」了:能夠綁出複雜精緻的繩結,一向被認為是身為主控方(Top)應有的基本技能,而受制方(Bottom)也以束手就縛、任憑處置為樂。

更重要的是,自此以後,「皮」「繩」宛如兩大神器,只要一提起「皮繩愉虐」,即使對 BDSM 沒有什麼認識,也將能夠輕而易舉在心靈中形構出一種想像;至於對於具有 BDSM 認同的人來說,更成為一個凌空高懸的閃亮圖騰。只要對人類文明近數百年來民族國家是如何凝聚成體的過程略有所知,必定能夠意會到,一個栩栩如生的集結想像,實際運作時能釋放/激發出何等強大的驅力(drive),引動何等錯綜複雜的權力(power)征伐和交易。

現在是 2004 年,二十一世紀初。擺在面前的,不是一個百廢待舉、有待重整的時代,沒有一片新大陸給躍躍欲試的權力競逐者們去卡位,已經玩過不知多少次的「召喚主體/建國興邦」,也實在是比陽萎還不舉的無聊遊戲了。很遺憾的是,即使預先洞見了這一切(有可能將依然)是在長篇累牘的興亡史中再添一則反覆,在地球上三次元現實之中的此地,畢竟還是得來上一回:好歹要有一個「邦」,才更方便一身反骨地背邦叛國。

背邦叛國的意思是,身為愉虐壞份子,我們已然看透了那些以「邦」「國」為名義、軀體笨重龐大的傳統權力機制,它們造成巨大苦難,也激發出各式各樣的火熱激情與幻想。如今,BDSM以「宛如遊戲」的操演,安全地再現、並且揭示了在這些振振有詞的權力機制之內竄動的(部分)性驅力。

唯其如此,我們才能夠以看似說得輕鬆的語調,把馬克斯當年寫下那句擲地有聲的宣言「除了手銬腳鐐,我們別無損失」轉成一句聰明的俏皮話:沒錯,除了手銬腳鐐,我們別無所欲。我們可是為此高潮迭起。

皮繩愉虐邦──為什麼要拉幫建國?

★ 小卡

「皮繩愉虐邦」雖然與其英文標題BDSM company有大致的對應(例如繩用來表徵B,皮則表徵了D),但是中文的「邦」則比英文的 company有更豐富的意含:除了「綁」外,還有「邦國」,影射著queer nation,挪用也顛覆了傳統的邦國想像。更重要的,邦也是「幫派」;幫派處於地下、佔據次文化的空間,但是歷史上與文學中也不乏一群人拉幫結派後,企圖革命建國或自立為邦,從水滸到孫文都是如此。最後,一般所謂的SMer,或BDSMer,如今有了個更貼切的翻譯,這當然就是「皮繩愉虐邦」。我們都是SMer,我們就是皮繩愉虐邦!

作為SMer或BDSMer,作為皮繩愉虐邦,我們為什麼要拉幫(邦)建國(邦)呢?這首先要從BDSM在文化中的攪擾能量談起。

在一般關於解放的論述中,自由解放與宰制支配總是對立的,例如基督教最喜歡講「罪的捆綁叫人不得釋放(liberation)」;捆綁與自由是對立的,正如農奴( bondage)與自由人是對立的一樣。又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結尾的名句:「無產者在這場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然而我們卻宣稱「皮繩愉虐邦在這場革命中失去整個世界,只為了能獲得鎖鏈」。皮繩愉虐邦與傳統左派或自由主義的這種差異乃是源自:皮繩愉虐邦更能理解權力或力量的特點,也就是傅柯將權力比喻為作用與反作用之力量──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看似有力量與無力量的關係,然而事實上卻總是權力的企圖固定、流動、翻轉之動力操作。有時候,捆綁讓你解放、屈從讓你自由──這委實攪擾了老派的正經人心(mind-boggling)。

皮繩愉虐邦不但顛倒了自由與宰制的價值次序,也置疑了作為自由主義社會倫理基礎的功利主義之趨樂避苦原則:不僅僅痛苦是否應計算為負面價值有了疑義,而且「某人的痛苦帶來另一人的愉悅」也開始變成善事。如果說功利主義在愉虐邦前錯亂發狂,那麼康德的人格自主倫理體系則在皮繩邦前發抖崩潰,因為皮繩愉虐邦內的屈從、羞辱、物化、工具化……以肉身體現了契約論中最高尚的情操(自主、合同、信任)。

政治化的皮繩愉虐邦從誕生開始便使得主流女性主義感到不安與攪擾;反色情的女性主義、傳統左派都加入右派的行列來譴責皮繩愉虐邦,其最重要的譴責理由正是皮繩愉虐邦使屈從成為自由、使痛苦成為愉悅!

由上看來,皮繩愉虐邦無疑地是充滿了文化攪擾的能量,但是皮繩愉虐邦是否要進佔這個文化空間呢(佔有領土)?是否要建構自我認同身分(召集人民、自成幫派)?是否要介入文化政治呢(建設邦國)?讓我們先來看看反對的意見:首先,皮繩愉虐其實只是類似一種性體位、性姿勢、性口味、性動作、性幻想、性感覺、性經驗…而已,就像老漢推車這種性體位、或者就像幻想水中做愛、或者就像偏好與冰冷物體有性接觸…一樣,如果因此成立老漢推車邦,或談論水中做愛乃是來自萬物源於水的宇宙神話,或把對冷物體的性偏好看成文化中冷熱與生死對立的新顛覆或新典範…等等,即使言之成理,而且確實能介入文化政治、造成影響,但是這不能改變一個簡單事實,即,皮繩愉虐(或老漢推車等等)的文化延伸都只是社會建構的產物。問題是,為什麼我們要繼續參與這樣的建構?

這可以說是一個老問題,因為同性戀運動也有同樣的問題。標準的答案就是:皮繩愉虐的文化能量已經被主流創造出來,皮繩愉虐的身分認同與文化延伸已經被建構,而且持續地污名化其實踐者(但是卻沒有污名化或取笑老漢推車、或建構水中做愛的性幻想者為一種病態人格等等)。因此皮繩愉虐邦的介入與反抗,是政治的必要,並且要主動反建構自己的身分。

這個標準答案近年來卻常遭到一種去政治化的後現代措詞的攻擊,認為政治化的介入永遠都會使性與權力的交纏糾葛越來越深化,因此使這種性實踐的文化能量持續升高而無法散去,這使得人們永遠無法以看待老漢推車的方式來平實看待皮繩愉虐,故而只有去政治化的策略才能達到去性化的效果,也最終才能達到去污名的目的。這個主張的證據就是:商品化的皮繩愉虐影像似乎正在產生一種去政治化但也去性化的效果。不過我對於這個證據的效力有所保留,因為皮繩愉虐的媒體呈現有時雖是「好玩」(fun ),但是卻常有取笑戲謔的成份,而後者則是污名的另一種形態。同時,右派(甚至左派與女性主義)越來越把暴力(例如美軍虐待伊拉克士兵)的氾濫歸諸於皮繩愉虐的商品化呈現。

對於皮繩愉虐邦而言,至少還有一個有力的理由去「拉幫建國」(也就是像此刻我們利用這個網站去召集邦眾、發給邦民身分證、進佔文化空間、介入文化政治、攪擾文化能量):因為這個實踐本身就是個關於權力的性寓言與性遊戲(西方 S/M女性主義初次發聲時用 coming to power為書名並非偶然):例如,皮繩愉虐邦這樣的網站建立是充滿性挑逗與性感的,網站中的皮繩愉虐邦眾則各自以其獨特方式和文化政治發生BDSM的關係;易言之,拉幫建國本身就是一種皮繩愉虐的性實踐。

因此皮繩愉虐邦眾的開幫建邦,絕不是傳統的權力爭奪鬥爭,反而是積極轉化傳統權力邏輯的操作──或者講得更白一點,是邦眾遂其性慾的一部份,其結果則是對傳統支配權力與傳統反支配權力的雙重猥褻。正如網站宣言所示:「我們除了手銬與腳鐐,沒有別的欲求!──看見愉虐份子的猥褻大社運」(by 邦眾Linda)。換句話說,這不是一般面對權力的抗爭,而是對傳統權力觀念的挑戰,也當然同時挑戰了傳統的社運反抗。

從今爾後,國家不色情,便不是我們想要的國家;社運不猥褻,就不是真正的社運。這是皮繩愉虐邦向權力提出的挑戰與挑逗。

荒淫之道﹒自由之淵:「皮繩愉虐」的命名與招喚

★ 魔鬼公子

◇真名是駕馭之鑰,刑虐之骨

我向來是個浪蕩子,只與穿毛皮的維納絲冶遊狂宴,從未想像有任何(超真實)的兒。在你赫然誕生於我啟齒真名的剎那,我竟成為一個皮衣爹爹(leatherdaddy)。
  
為你命名之後,赫然浮現兩種支配與駕馭的命名場景,宛如洪荒原初的無意識心象。其之一來自卡立非亞(Patrick Califia)的支配服從系小說,〈怎麼過激都不足夠〉( Too Much is Almost Enough)—— 測試期滿,臣服者之前的三次元名字溶解消弭,騎著重型摩托車的陽剛支配師 (butch dom)為她的奴隸女孩(slave girl)取名為「茉莉花」。命名是銷除過往、銘刻主從的真實奴隸項圈,命名通關之後,就是臣服者主角的畢業典禮。接著是我剛完成的小說初稿,從渾沌蒙昧的玵鍋,駕馭系法師的命名者形塑欲力與胎動,造就出一尊皮革與血的超額肉身;以當前的術語行話混合著說,命名者是個貴族美青年受方,她所命名的是化身為皮革刑虐師的跨性男體 (FtM),這場命名是肉體與身分的煉金術。

身為你的命名者,宛如異父(surrogate father),於是我開始形塑你的藍圖,在你的骨架上開展出淋漓盡致的權力血肉爭戰,也設計各色堂皇的刑台與嚴酷地窖。進入其中的人們,從三色城門通往支配與臣服(D∕s)、駕馭與委身 (Top∕bottom)、施虐與受虐( Sadism∕Masochism)的種種況味,有人期待粉身碎骨的越界,有人渴望打造基進實踐的社群。無論遭逢天譴或救贖,周遊過陳列在你體表上的暴虐與慈悲之後,人們會品嚐到跨越邊界之後的救贖冷光。

◇權力是無上的客體﹒規訓是猥褻的歡愉

正如同把權力無趣想像為「恐怖異己」的論述框架,類似的脈絡意圖張揚大一統的「解放」與「平等」;它們無法想像通往地窖的自由是何等無度,啟程攀登酷刑巴別塔的(某些)眾生是何等自覺洋溢,為自身打造精心量身的王冠或烙印。

(是哪,對於臣服者而言,難道還有什麼把「侍奉汝主」更神聖的自由意志彰顯?)

對於此城邦的生命而言,規訓即歡愉,奴役絕非壓迫,權力即是無上的神物與客體——若是薩德的說法,權力化身就是我們活在其中的荒冷不毛宇宙,淫虐的體制成為禮讚它的手段;若是克利絲蒂媧的比喻,權力的現形是致命的恐怖,嘲弄救世妄想的「黑太陽」君臨一切,她是至極的主人( Ultimate Master);根據德勒茲在《冷峻與殘酷》(Coldness and Cruelty)一書,鋪陳陰性支配者(Dominatrix)與陽性受虐君王的致命交易,權力凝結於頹唐荒蕪的永恆延宕高潮。至於酷兒SM論述家盧濱(Gayle Rubin)的藍圖,帷幕間的兩造都是張揚酷異陽性美學的T,進行君王(King)與寵兒(Catamite)之間的淫虐擄掠,權力的交響樂就在銷魂高亢的進退攻受之間。

在各種特定的皮革規訓系統之內,我看到踐演者穿越幻境,抵達常態現實難以逼近、因而畏懼欽羨的真實(The Real)。對於階級、性∕別、種族、位階(position)等關涉身分政治的種種想像與設定,經由皮與繩的裝置,經由語碼(code)與權限交換,特定的BDSMer得以實現出基進險惡的「身分本貌」。以風貌酷異的皮衣惡客(leatherdyke)社群為例,若是陽剛肌肉T身為支配主( LeatherMaster),可說她彰顯了王者的氣魄與擔當;若同樣的類型是個奴男孩(slaveboy),此主體的性別身分與BDSM位置也同樣匹配得宜——某種陽剛屬性的奴隸,就是她非要如此的 man才會是如此道地的一個奴隸。如果是個婆(femme),身為女王並非為了壯烈的抗駁論述(counter discourse ),身為奴隸更無須被強加上「服膺陰陽刻板印象」的虛妄指控。面對規訓與奴役的驅動欲力(獄吏?),這些主體總是已經「解放」,手銬與腳鐐正是野馬得到解域的快意疆轡,奔馳在欲與爽的高點,在權力的劇場高潮迭起。

在將你命名為「皮繩愉虐邦」的當下,我預見你將是上述情景的殿堂與架構。在你身上,常態香草生殖性沒有駐足的餘地,溫和的「慾望」將由猥褻過激的爽樂(an obscene enjoyment)所取代。從痛與束縛的頂端,於焉誕生別名「深淵」的自由,進入此邦者,皆繳械棄守「常態一般人類如何云云」的護身符。你是太古罪業城池索多瑪的鹽柱,生養滾燙的毀劫蠟淚與冷酷的冰鎮刀鋒;你是矗立於太古場景( promodial scene)的廢墟,城門排滿古往今後的權杖,交叉的逆十字是我的通關主宰語。

是了,行將面對世界的邦城,你是(我的)十字架,我是(你的)罪徒之王。在日與夜之間的永恆薄暮,無上的權力實踐荒淫之道 (the Way of the Diabolic),以規訓的毛皮與絲絨為床,以繩索皮鞭為夢,於體內的邦城夢遊千年也不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