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天空驟然據雨滂沱,她像一團火一隻火鳥揮動赤焰而來。
隨著他的離開,留下了許多問號,我好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可是沒有人為我解答。他這樣的一個男人,將職業軍人的我訓練成了一隻軍犬,讓女人的我成為一隻母狗。在他腳邊的日子是我的寶藏。是什麼改変了他与我?是我的嫉妒猜測懷疑還是与他的那次性交,我沒有答案。他像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般,音訊全無。我失落我困惑我迷惘我憂傷我茫然,可是我仍活著,而我的人生繼續著。
「有主人的狗是不能自己跑來參加的。」小季對我說。已經幾年沒有舉辦的訓犬區趴體,在這個冬雨時日舉辦。沒有了太陽跟沙灘,只剩室內活動。我在飯店大廳的報告處,被拒絕參加。當我打開SMART出示個人條碼時,機器一刷,工作人員便告知我並未獲得主人同意參加趴體,他無法放我進場。即便我解釋,他仍然無法通融。看到小季往報到處走來,我彷彿得到救星。只是他依然狠心地拒絕了我。
「可是他就是離開了啊⋯⋯趴體參加允許,他一直沒有⋯⋯『按』同意⋯⋯」
「小衷啊。如果你想參加趴體,他又沒按下的話⋯⋯你可以選擇解除主奴關係,這樣你就是自由之身,可以進出你想要參加的任何活動。」小季說。「你現在就可以做這些動作,處理完,我幫你做報到手續。」為什麼小季這麼平淡地說話,沒有用殘忍的話,捅得刺得我沒流血卻已重傷。
我失望失落的只能選擇放棄。轉身之前,我望向小季:「他有來嗎?你有看到他嗎?」他只對我搖搖頭,便一聲不響的走進趴體裏。
離開飯店,原本灰色的天空更灰了。癱弱坐在花圃擋牆上,人彷彿從這個世界抽離般痛苦。雨下了下來,一下便成了傾盆大雨。雨打在身上,不知道是痛還是冷,眼淚還是雨水。站起已無力,我癱坐在地上,任憑衣褲浸濕。我是一團爛泥,就地腐朽。我的靈魂分裂成一片片飄向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尋找他。「你真像被主人遺棄的狗⋯⋯」她為我撐著傘。紅色的傘還有她身上紅色風衣,「我家在附近,你要跟我回家嗎?」她一身火紅,如一隻不死鳳凰,不滅光芒,為這幽黑世界,帶給我希望,我的靈魂聚集合而為一屬於我的全部歷劫歸來因為她。
滂沱大雨中,我跟著她回家。附近的高級住宅社區,該棟十三樓,靠山傍海。「幹嘛笨笨的在外面淋雨?」她笑著說。電梯內鏡子裏我的狼狽畢露無遺,她的問題我只能無言以對。為了轉移這場沉默,我問起了她怎麼先離開,趴體不是才剛開始沒多久。電梯一開門,她走路時的高跟鞋跟聲,才是真正驅逐沉默的力量。「我的狗今天要工作,所以我只好一個人去。覺得無聊,我就閃了——」她邊說邊帶著我,開了自家門,招呼我進入。放了雨傘,她給了我一條乾淨的紅色浴巾,招呼全身濕透的我先進浴室洗個熱水澡。
陌生的人陌生的空間陌生的自己,莫名的想哭泣。蓮蓬頭底下,赤裸的自己,竟隨著灑水放聲哭泣,水聲請遮掩我此時此刻的無助。水蒸氣瀰滿的浴室,隱藏我的肉體,拜託了。我如此渴求著。這是一場漫長的淋浴,容許我這樣放肆。而外面的她就如此縱容放任著我,我需要多久就能多久的佔用著。一手抹開洗臉台上的鏡子霧面,透露著我哭腫的双眼及臉龐。等我的心情平穩恢復後,我才能不好意思地出去。
坐在床上的她,拍了拍旁邊的位子,圍著浴巾的我便坐了去。她撥了撥我未乾濕漉的頭髮,一條乾淨的浴巾便往我頭上蓋。「擦乾,免得着涼了。」在我擦拭頭髮時,我注意起了她家裏的格局,因為沒有隔間,整間公寓打通,所以雖小但感覺寬敞。咻呼咻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拿起吹風機吹起我的頭髮,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接過手,我自己來即可。她的手立刻拉遠,並要我坐在床邊地板上,她好幫我吹乾頭髮。「我難得有興致幫人吹頭髮。不可以拒絕我。」她強硬得讓我乖乖聽話,坐在她雙腿之間,給她吹乾我的頭髮。她的髮不時騷動著我的身體,那麼輕那麼柔。我像是被主人拿著吹風機吹乾毛髮的狗狗般享受著。她的動作就跟他一樣,我彷彿現在就在他雙腳間正感受著他幫我吹頭髮般。
靈魂飄移,不在這個時間空間,好像回到了那間房子內。為什麼想起了他,明明他就已經將我放下,獨自遠去。意識抽離,不在這副軀殼腦袋,彷彿來到了那座庭院裏。為什麼調教了我,明明我已經這麼努力了,臣服崇拜。
有隻手正撫摸著我的頭,穩定重複一次一次一遍一遍,我睜開眼,見著的人是她。「好可憐喔。你竟然哭著睡著再哭著醒來。」她拍拍我的頭,我才從趴在床沿驚坐起。她起了身,經過我,去到陽台,點了根菸,便抽了起來。女人与男人的背影不一樣,但自信与自在是相同的。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得出神。我的目光投射,即便是背對著,她彷彿也能接收。她轉過身,叼著菸,對我笑。那笑靨勾人,讓我想來到她身邊。我躡手躡腳地來到她身邊,她遞了菸來,我沒有要抽。「你是來吸二手菸的嗎?」她笑。
我們靜靜的默默的,不說話,只是兩個人站在這裏。外頭的雨小了,出現了彩虹,映在傍晚太陽西下的紅色天空。即使天色漸暗,我仍能感受到天空是火紅色的,炙熱而溫暖著,即使入夜了,我們不說話仍能感覺彼此陪伴著。那一瞬間領會到此刻極致的美,不知為什麼,我的眼淚突然潰堤,撲簌簌地流了。「怎麼哭了?」我的眼淚來得尷尬,怎麼在這時候不請自來。她欲幫我擦眼淚,伸了手,一觸碰,淚水傾巢而出,再也止不住了——
溫柔是溫柔,每個溫柔大同小異,即使出自不同人之手,仍是溫柔。「他不要我了⋯⋯」我哭述著。「他不要我了⋯⋯沒有任何理由的丟了我。」哭泣如使盡全力般放聲,身體一軟双腿一曲,我整個人倒在她懷裏,仍無法克制住淚水。她抱緊我,接住墜落的我,在她的守護下,兩人緩緩坐在陽台地板上,讓我躲在她懷抱內,像個嬰兒般啜泣。我能感覺她的手臂將我牢牢圍繞。她親吻了我的額頭、親吻了眼淚。「你的眼淚是鹹的。」聽見她的話,讓我破涕而笑,双手勾著她的肩膀,頭靠著:「眼淚難道會是甜的?」她吻了我的唇,「奴隸為主人流的每一滴眼淚都很珍貴。」她的吻,從我的額頭、臉頰、肩頸到手背手心。她的吻充滿力量,她的吻給予痊癒,我被鳳凰双翼擁抱,治愈療傷。我渴望她的溫暖、她的體溫。在床上,她卸下我身上唯一的浴巾,讓我赤裸裸在她面前,完完全全。女人的身體,女人的心房,女人的靈魂。燃燒的慾与性中,暖和溫柔幻滅遺棄復活重生。
熱戀時候,距離最殘忍。調職到這座孤島,是在我認識她以前提出的申請。那時只是想著離開熟悉的人事物,將自己投身到陌生的環境,渴望重新開始。等到這個女人走進我的內心,我便只想常在她身邊。短時間無法調回本島,便只能期待著每次放假的相見。
返台假,從收假踏上異地開始便引頸期盼著。電話、視訊、網路怎麼彌補不能見面的思念。電話裏,她描述著她的日常,令人入勝。她口中女王殿的每一個姊妹,在我腦海中都栩栩如生的,令我著迷。她說下次趁我返台時,她會讓我見上她們一面。而這日是今天。
昨日飛機降落,她便已經在出關處等著我的回來。久別的擁抱与親吻,大廳廣眾的,有點害羞与尷尬,尤其又在她的男奴阿郎面前,兩個女人的親密動作,實在害臊。在車內後座,我們持續熱吻著,完全不顧開著車的阿郎。她彷彿注意到了我顧忌的,「他專心開他的車,我們專心親我們的。阿郎你有看到什麼嗎?」
「啟稟女王,阿郎正在專心開車,眼睛裏只有路上的車輛。」
「很好。眼睛不安分,你自己知道,皮就繃緊一點了。痛是痛在你身上。」她說完又繼續。而我忍不住問起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她咬著我的耳朵:「你忘啦,阿郎現在可是貞男人,鎖著貞操帶。有反應,痛是痛在他身上,而且我還沒打他呢。」進入禁羈SM社群,我才知道古代的貞操帶現在是男性配戴為大宗。之前她收到國外快遞包裹,我還陪著她開箱。我好奇著金屬配件怎麼組合的,她耐心又熱情的為我解說著,說著有機會再讓我看阿郎的實穿。回到她的「凰宮」,阿郎一進門就把自己脫得精光,只剩身上這個名為布氏盾的男性貞操帶。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赤裸的男奴,但阿郎比我還坦然無謂,他正努力打掃整理擦拭家裏,為明日的女王殿聚會準備。
女性至上,是SMART這個SM App裏「女王殿」最高指導原則。現場只有女王与男奴兩種角色,沒有別的。原本期待的心情,反而是愈接近聚會時間愈緊張,甚至懷疑著自己是否有資格參與女王殿這個眾多女王的聚會。我問了她,「我會不會不太適合參加?我又不是女王⋯⋯」而且我以前在SM的角色是M方是狗⋯⋯她輕輕拉起我的手:「你可以是自己的女王。那你就是女王了。」我喔了聲,想說就這麼簡單,不需要踩踩高跟鞋,揮揮馬鞭,甩甩披風之類或者穿著性感緊身馬甲。「女王啊,是要打從內心相信自己就是女王。其他任何形式配件的都不重要,甚至連性別也一樣喔,生理男性也可以成為女王的。」她安撫我的不安,就跟初相見時的她一樣,她說的話讓我安定讓我相信讓我不疑。
白人男性的奴隸大衛在廚房內忙進忙出,如臨大軍壓陣。身為餐廳大廚的奴隸大衛,是女王的私人主廚,負責今晚備餐。隨著晚宴時間逼近,全身赤裸只剩項圈、貞操帶的阿郎同時做著最後的準備。看著他們兩位這麼忙碌,我都忍不住問她:「我們真的就在一旁什麼忙都不幫?」她笑應:「這是男奴該做的,服侍女王是他們最開心的事,不要打擾人家的快樂。」
她的姊妹陸續抵達,阿郎就跪在門口迎賓接待,她們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眾女王隨身攜帶的男奴加入服侍行列後,我也便不覺得奴隸大衛及阿郎兩人忙碌得疲憊狼狽不堪。「小衷,我跟你介紹。她是鳳女王,我姊姊。我剛上台北工作時,都虧姊姊收留我。而且我的SM心術与體術都是姊姊教的喔——我才能成為這麼棒的女王。」
「因為你是天才,所以才一點就通啊。接觸過這麼多的人,可以被稱為天才的一隻手就數完了。」鳳女王說話的時候,她帶來的男奴,大家稱呼他總管的,正一身黑色皮革異國軍裝筆挺的招呼著眾女王就坐。我注意到了總管是在場唯一一位穿著整齊且用双腳站立的男性,不像其他的男奴都是赤裸外加貞操帶或貞操鎖的。我對於他的身分都有些好奇,偷偷問著身旁的她,為什麼總管不用像其他男奴一樣脫光帶貞操帶呢,她只跟我說因為總管特別,且沒有戴貞操帶的必要,他不是一般的男性。她原本要幫我一一介紹這群女王的,但其實相當好認,光是看她們的行為舉止,就很容易聯想著在眾多時間電話內她所提及的形象。娜女王是獨立音樂圈的人,她的穿著跟配戴都有著龐克風,妝髮屬於奔放狂野,跟在她腳邊的幾位是男奴樂團的團員,他們從出發到凰宮的路上就已經配戴了黑色皮革項圈。娜女王打算從地下獨立音樂走向商業,正尋求加入主流商業唱片公司,將自己投身在更大的市場,她笑說著她打算直接用「娜女王与男奴樂團」當作名字出道,夠嗆吧。日思女王跟阿弟,她們是用公開的情侶角色掩蓋私下的主奴身分。阿弟雖然跟其他男奴一樣都是跪姿在地板之上,但他的頭始終靠著日思女王的大腿。日思女王說著她們的蜜蠟除毛工作室已經在看房子找場地了,目前有看到幾個還不錯的地點,但不急著做決定,還能多觀望,姊妹們現在需要做除毛,就先委屈在她們租屋住家裏的客廳。
「用剃的不是比較方便?為什麼要用蜜蠟除毛?感覺很痛。」我忍不住地問。
「一點點痛啦,女王怎麼會怕這一點點痛。而且用蜜蠟除的,好處很多喔。衷女王可以來體驗。」日思女王對我笑著。
「哎啊,叫我小衷就可以。叫我女王,好奇怪喔⋯⋯」我尷尬地笑著。
用著刀叉吃著特別點餐牛排的娜女王,叉著一塊肉舉起:「不行喔。平常是可以暱稱,但是女王殿的聚會,大家就是女王相稱。」
難怪她們是她的姊妹,流露出來的氣場与霸氣,真是相同。彼此尊稱著女王,這裏的氛圍就被她們変成了一個國与國之間交流。跪著趴著伏著的男奴們各各都十分享受著這樣的氣氛,拋棄丟掉自己平日的姓名性別身分地位,來到這裏,低賤卑微,被剝奪人權,僅是個奴隸,双手只能服侍女王,連餵自己吃飯的權力都沒有,只能跪著趴下,以口就碗。但他們各個甘之如飴樂在其中,彷彿天生就該如此。我知道他們享受著這樣的待遇。
「衷女王呢?」話題突然提到我,我愣了看著在座的大家,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漏了前面她們說什麼。
「怎麼了?」我問。身旁的她提醒著我:「剛剛娜女王在問你,有沒有什麼中意的男奴想收的。」
「是你想要我收個奴還是狗吧。」我應。「可以收啦,收了才能開始累積經驗,成為真正的女王。」
她提著真正的女王,在場的每一位講起自己覺得怎樣能稱得上女王。娜女王腳邊的一位光聽著大家說話就已經興奮得將胯下黑色貞操鎖不停地往前頂,滴答不斷。
「衷女王,你看。」身邊的她拿著她滑的SMART上的檔案,「女王殿上,這個可愛的小朋友自我介紹,我覺得還滿有趣的。」她要我靠近看,「⋯⋯小威⋯⋯哇。大學游泳校隊的耶。還滿精壯結實的。」大家跟著起哄慫恿我來跟這個叫小威的認識一下。
「好啦好啦,我先加他當朋友啦。你們不要這麼急嘛。要當一個女王不能這麼急迫。」
「哇,開始有自己的女王經了——」大家舉著紅酒杯,喧鬧歡呼著「敬衷女王——敬女人——」
嬉鬧玩樂遊戲,教學相長觀摩見習,女王殿聚會,開心熱鬧得讓人忘記了時間。晚了,這群姊妹才陸續離開。留下的杯盤狼藉凌亂場面,讓阿郎跟奴隸大衛處理。她拉著我,到外面陽台抽菸。我放下在軟體上与小威聊得正熱,先跟著她去。同樣都是黑色的天空,身邊都有她,是她改變了我,是她保護了我,是她讓我重生。
「凰。我愛你。」
「我也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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