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鎖邦國 — 談 Goreans(一)

◎Julia Gracen, Salon 網路雜誌, May 18, 2000
譯: epicure
感謝 Salon 授權翻譯

「自然中的每個生命都有它應得的地位。女人的地位,便在男人的腳下。」在 《Gor 的野獸(Beasts of Gor)》 一書中,Tarl Cabot 訓練他的女奴時這麼想。John Norman(紐約某著名大學哲學教授的筆名)所著、共廿五本爭議性的 Gor 系列科幻小說中,《Gor 的野獸》 是第十二本。從第一本《Gor 的巨鳥戰士(Tarnsman of Gor)》開始,Norman 衍生出了一系列關於 Gor 行星的故事。Gor 也稱作「反地球」,因為他的位置恰巧與地球在太陽的反面。這顆影子行星的重力比地球小。大概因為這緣故,插畫中的每個女人都有一對挺得驚人的豐乳。。

在科技水準低落、暴力充斥的 Gor 社會,男人是(大寫的)「Men」, 女人則是奴隸。小說裡頭說 — 而且說了又說 — 這才是恰當而且正確的秩序,因為這和兩性演化出的天性相符。Gorean 文化基本上仿自古代希臘與小亞細亞的城邦國家,但也融入了其他文化的變種,如蒙古、維京、伊努伊特(Inuit),和眾多非洲部落。

Gor 上面還是有自由女 — 被珍愛著的母親、姊妹、女兒、和自由男人的「自由女夥伴」。不過她們通常和小孩一起,把自己藏在家裡的高牆後面。即使這樣有限的自由也不是很安穩。她們時常落得被敵對城邦、甚至自己城裡的罪犯綁架,變成奴隸。

Gor 稱不上什麼好小說。即使 Norman 最忠實的讀者也承認他的文筆還有不少改進空間。人物的口氣有時誇張做作得可笑(想像「王者之劍」電影版裡頭那種虛張聲勢的配音),而故事情節,尤其到了後面,總被長串的哲學鬼扯給打斷。

雖然大家認為這系列書是男性中心的情色文學,書裡其實沒有什麼露骨的性場面描寫。有幾本書是從女性主角的觀點出發,描述主角逐漸接受所謂「項圈的悖論」的歷程 — 女人如何由服從一個強勢男人得到「內在解放」的過程。

不論敘事上有多少缺點,Norman 所創造的這個政治不正確的世界曾相當地受歡迎。銷售達到數十萬本,翻譯成多種語言。漸漸地,這些東西也開始過時 — 有人認為是因為沒種的出版商和通路商即使在讀者要求下仍拋棄了它 — 而大部分已經絕版。

直到近年,雖然系列書籍的大部分只能在二手書店買到(情色文學出版商 Masquerade Press 曾想重新出版前六本,但零售店反對),Gor 的熱度又漸漸復燃。一方面,它在虛擬線上遊戲中受到歡迎。另一方面,令人驚訝地,在這後女性主義時代,Gor 系列小說竟成為了一群自我形成的「生活實踐 Goreans」社群的哲學模板。這些人在每天的生活中熱切地擁抱、實踐著自願的女性奴役。生活實踐 Goreans 嚴格遵行著 Gor 所描寫的儀式、規範、和誡律。諸如「絲綢與鋼鐵(Silk and Steel)」,「Gorean 公開板 (Gorean Public Boards)」 之類的社群網站,和一些個人網站,如Slave Siren’s Page,都成為 Gorean 次文化教育、集結、以及招募新血的重要地點。

貫穿 Gor 小說、也被Gor 迷們所不斷重複的重要主題是:自由女都祕密地渴望著被支配、強大的男人所擁有。「當然,被奴役是最能讓女人發現其女性氣質的一條路。」作者在 《Gor 的魔法師(Magicians of Gor)》 中如此觀察。「『項圈的悖論』是關於女人[在奴役中]終於找到了自己、成為了她自己之後體驗到的自由。」

在 Gor 行星,只有女奴能完全沈溺在性慾中。自由女則得維持一種冷淡的自尊。所以如果一個自由女竟無法保持如同聖母式的矜持(比如說跟男人放蕩地調情),她便洩漏了她想臣服於男人的原始渴望、她那想要成為男人財產的「本能」願望,也因此喪失了她的自由女身分。通常她會被剝下矜持的面紗、立即被打入牢籠。

書中也有這樣的戲劇性段落:一個自由女無法壓抑對某個英勇壯男的慾望,當場脫下袍子,裸身跌倒在他的腳邊,乞求他把項圈套在她的脖子上並在她的大腿烙上印記。「擁有我們!支配我們!奴役我們!讓我們如同女人應該去愛人的方式來愛你,完完全全、沒有保留、沒有一丁點的自我!」《Gor 的叛徒(Renegades of Gor)》中一個女性角色這麼懇求。

女奴易尋,尊重難覓

即使考量許多線上遊戲玩家用不只一個別名,虛擬 Gorean 的人數還是估計上千。以現今出版界激烈競爭的程度,這麼大的潛在市場不太可能被忽略。但 Norman 目前的出版商 Vision Entertainment Ltd. 過去幾年讓系列書籍再現市場的嘗試卻彷彿爬坡一樣地吃力。這個紐約的小出版商原計畫再版六本 Norman 的 Gor 小說,加上一本新書 《Gor 的目擊者 (Witness of Gor)》,並且已經在漫畫連載雜誌 GOR 上投入大筆資金。這都得到了 Norman 的同意。

Vision 公司後來卻碰到一連串的挫折。最嚴重的是與加拿大海關的衝突,使得在 Heavy Metal 雜誌上刊出 Gor 漫畫版的計畫不得不終止。Vision 的 Darrell Benvenuto 說,根據加拿大海關法,「一張圖片裡女人的手被綁著,可以進口;一個裸體女人的圖片可以進口;但是一個裸體女人的手被綁著,就不行。」雖然碰到這些挫折,Benvenuto 仍認為 Vision 投資在 Norman 上面的數十萬美元都將賺得回來。在目睹了 Gor 迷現象之後,我一點也不懷疑他。

從許多方面看,網路 Gor 社會就是真實社會的縮影 — 「宗教」衝突、中心與邊陲、戰爭與謠言、騙局、名流、宣傳戰、時尚流行、風流韻事、厭倦、和層出不窮的騙局(包括虛擬世界的惡行與真實世界的犯罪)。爭吵大都肇因於對 Gor 系列書的詮釋、辭彙定義、書中某段在上下文中指涉什麼、自由女在旅店中能不能喝酒、該不該有「和平特區」、主人對奴隸該有多少、甚至該不該有「尊重」等等事務有不同見解。人們也談及,畢竟他們實際上仍住在地球而不是 Gor, 是在網路上交談而不是在 Gor 的戰場上揮劍砍殺,那麼,該有什麼適當的行為準則。

但 Gor 迷之間最大的分裂是在角色扮演玩家與極少數的生活實踐 Gorean 之間。而這確實是個很遺憾的分歧。

「Bear」在Gorean 公開板上常寫文章。他已經奉行 Gorean 生活將近二十年。他和一個「自由伴侶」有婚姻關係,同時另外又有兩名女奴。其中一個女奴已和他們夫妻同住了八年。另一位一年多的女奴已婚,在真實生活中只能偶爾與 Bear 見面(她的丈夫完全知情認可)。

Bear 也曾給其他女人上過項圈,而後又分手,平均維持一到三年。當一個奴隸無法完完全全把自己奉獻給主人、當她抗拒拘束、想要獲釋的時候,她就「(調教)失敗」了。(調教失敗只有可能在地球上發生,因為 Gor 行星上的奴隸沒有自願與否的問題,而在地球上則不得不然。)

Bear 認為網路角色扮演威脅到他的生活方式。「這些人傷害我們的形象 — 我們的哲學觀來自一系列科幻小說,這已經讓我們的日子很難過、很難得到認可和尊重了。而這些小鬼還把我們的風俗和哲學搞成遊戲,丟骰子來決定奴隸懷孕了沒。」

「Ubar Luther」是美國線上一個 Gorean 角色扮演「城市」的領袖,也是《Delphus 教育捲軸(Educational Scrolls of Delphius)》的作者。他認為生活實踐者對角色扮演者的敵意建立在謬誤的論證上:「Gor 小說本來就是要娛樂讀者,並不是寫來當作生活指南的。所以任何書之外的東西都有同等的正當性。角色扮演與生活實踐不該分高下,因為兩者都不在作者的意圖之中。生活實踐者沒有立場說書是他們的。」他說,「即使生活實踐者也會搞角色扮演,跑到『虛擬』旅店消磨時間,點『虛擬』食物和飲料吃喝。他們也用編造的代號。」

Luther 認為生活實踐者想搶去書本的詮釋權。這可讓我們看出一些端倪。Bear 口中恭敬的「本文」究竟該如何詮釋、如何使用?這種爭議在 Gorean 間不斷蔓延。持續的聖戰不僅在生活實踐者與角色扮演者之間,更是分辨 Gorean 正教與非 Gorean 邪說的戰爭。即使在生活實踐與角色扮演圈子內,也不斷地有內部衝突。

在線上角色扮演社群中有所謂的考據派、傳統派、自由派、和詭辯家;有 Gorean 版的苦行僧、魅力領袖、巫毒法師、和弄蛇專家。虛擬的城市、旅店、營區、洞穴、和城堡常常彼此交戰,虛擬「突襲」常常在網站上徹夜進行。輕蔑誇張的修辭到處流動。狂熱者彼此激勵、勸誡、嘲弄、追擊、訓斥。常有人從一個團體被開除,加入另一個團體。

Gorean 角色扮演場間也有些約定俗成的規矩。自由女應該要很少 — 有些 Gorean 組織甚至不准她們加入 — 不過大部分的角色扮演站都還是有她們的存在。男主和女主(有奴隸的自由女)的名字大寫開頭;奴隸的名字全用小寫,後面加上大括號,裡面寫著主人名字的首字母。例如,Bear 的已婚女奴自稱「tessa{B}」。

枷鎖邦國 — 談 Goreans(二)

當臥底愛上女王: 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

◎epicure

預告片
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 預告片

看來大家對 The Pet 充滿期待,那麼就趁機會回鍋聊聊這部老電影:「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

紐約女王 Tanya 在倫敦開了一家新夜店。議員 Henry Harding 大為光火,派助理 Peter 混進去收集聳動的證據,準備大告一場。Peter 混進了店裡,被穿了乳環當成奴牽來牽去,大嘆頭路難做(Harding:「國家會感謝你的!」)。但是 Peter 漸漸愛上了 Tanya。他想「救」Tanya 免於被告發,想與她發展好好一段愛情關係 — 而對他來說正常情侶總是得做愛的。Tanya 喜歡 Peter,愛在床上跟他大搞各種性遊戲,但就是不讓他進入… Peter 陷入道德兩難,議員 Harding 虎視眈眈。到底誰會勝出呢?


當時引起爭議的裝扮修女。

1997 年的電影 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香港譯名「情慾邊緣」,台灣則似乎是在不知怎麼宣傳這部片子的情況下跟著「魔鬼總動員」下了個「情色總動員」的標題。也許台灣發行公司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因為英美觀眾雖一望即知這是一個以 SM 圈為背景、SM 人當主角的故事,在當時皮繩愉虐身分還未成形的台灣,觀眾們可能根本缺乏語彙了解這部電影到底在演誰、講什麼。


女王 Tanya Cheex

對 SM 圈內人來說,發現這部片子的驚喜是終於看到 SM 人登台當主角了。畢竟雖然諸如「魂斷多惱河」、「藍絲絨」、「養鬼吃人」等挪用 BDSM 意象與符碼的電影一直不缺,讓看門道的圈內人總能偷偷嗅出皮革味來,但主流電影以真實的倫敦 SM 圈與人為題材似乎是第一遭。在電影裡頭的夜店登台的可都是倫敦赫赫有名的 SM 表演者

選角上,飾演女王 Tanya 的Guinevere Turner在 1994 年演出、編寫、及製作至今仍是同志圈內經典的女同志電影「十種釣魚的方法/Go Fish」,日後也將在 Dogma, American Psycho 等電影中繼續發揮其編演長才。


女王的左右手 Eugenie

有了好料,編導是否烹出了一桌好菜呢?很可惜地,這是一部可輕鬆觀賞的政治諷刺片,但仍回應不了經典好片的期待。就戲論戲,男女主角的個性和情愫都沒有得到足夠的醞釀。電影也許想說:每個常人都可能有潛藏的 SM 基因,而 SM 人也都有常人共通的感情。但過於平面的劇本使得前者顯得一廂情願,而後者,當 Tanya 揭露她「最深的幻想」其實再也平凡不過時,引起不了多少感動反而像是在對主流輸誠。據說電影有意回應英國 90 年代英國政府對於私人 SM 俱樂部的打壓。也許在反彈之下,劇中 SM 人個個正直、有風格、熱愛自由,好到失去真實感。不時出現的安全理性自願說詞頻繁到像是在為觀眾上課。對我們來說這恰好回應了片名「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咱們都是 pervert 自己人了,何必浪費脣舌說教個不停呢。

除去這些弱點,為了一賭 Guinevere Turner 的風采,並見識精彩的倫敦 SM 現場表演,順便聯想起國內性空間也被擠壓的現況出口惡氣,本片還是很值得一看的。

相關連結

  • Preaching to the Perverted公式網站
  • 預告
  • 聞天祥的同志電影Top 10: 「Rose Troche 和 Guinevere Turner 聯合製片、編劇,前者同時擔任導演和剪接、後者身兼女主角的【十種釣魚的方法】是第一部讓我真正看到女同志在銀幕上「生活」的電影,多元的角色與尊重的態度,酸甜苦辣的愛情遭逢,平實但幽默的詮釋方式,影響了日後大多數美國女同志獨立製片的方向。」

《家畜人鴉俘》新版精裝再現

按: 新雨出版社年初將備受爭議的作品《家畜人鴉俘》I 與 II 出版新版。本文為出版社文案,轉載自博客來

無限延伸的奇想 顛倒錯亂的世界 愉悅沉淪的萬華鏡

三島由紀夫盛讚為「戰後最大奇書」
謎樣作家沼正三 花費37年時間寫成的百萬字SF/SM鉅作
徹底顛覆你對人種/男女的看法 性的歡愉/靈的凌虐
挑戰人類理智與尊嚴的極限!

新雨年度鉅獻
一直受到台灣讀者熱烈討論的奇書《家畜人鴉俘》
全新精裝新版 隆重好評再推出

一個夏日午後,在正於德國留學的瀨部麟一郎和戀人克萊兒的面前,突如其來地出現了奇妙的幽浮。在幽浮裡面的是一個名叫寶琳的美麗白人女子。她自稱來自兩千年後的未來世界邑司帝國,在那裡日本人被稱作「鴉俘」,是白種人飼豢的家畜……

在邑司高度發展的科學技術下,鴉俘的肉體被加工用於各種用途。如女性自慰用的舌人形、排泄用的肉便器,此外還有肉椅子等家具,和娛樂用的矮人、替代交通工具的畜人馬、當作獵犬的畜人犬……

本書是三島由紀夫盛讚為「戰後最大奇書」的SM奇想文學。作者以獨特觀點及設定,暗寫種族、階級及性別歧視,其中更有對性(尤其是被虐狂)的禮讚。內容描述兩千年後的未來世界,女性地位遠高於男性,統治階級為白人,黑人為奴隸,黃種的日本人則淪為地位更卑下的家畜的情景。難能可貴的是,作者自己雖身為日本人,卻對日本人的民族性及許多習性皆有深刻沉痛的諷刺,使本書更有可觀之處。

成英姝:這是我看過最恐怖的小說!

究極虐待調教之愛情哀歌 最華麗SM帝國暴行史!

《家畜人鴉俘》是我看過最恐怖的一本書了。

是比薩德侯爵《索多瑪一百二十天》和《茱麗葉的故事》還要可怕的書。以四十世紀由地球白人建立的宇宙帝國的科技文明為背景,在白人為統治階級、黑人是奴隸、黃種人(第三次世界大戰以後,除了日本人以外的黃種人全部滅絕,所以這裡說的黃種人,其實就是日本人)被視為牲畜的階級制度下,被稱作「鴉俘」的黃皮膚日本人被製作成各種活體工具器物,《家畜人鴉俘》可以算是高科技未來版的《索多瑪一百二十天》。

從地球移居天狼星系的白人建立邑司帝國後,經過女權革命,邑司人以女人為貴,男女的身分與當今二十世紀完全顛倒,女人穿長褲,男人著裙,結婚以女為夫,男為妻,子女當然從母姓,男人重視童貞,女夫外出男妻都要戴上貞操帶,即使是自慰也不可以。為了改造成各種器物,鴉俘被任意切割肢體,甚至以鴉俘作為便器,吞下主人的糞尿。除了各種活體家具,做成活體雕刻、皮被活剝製成衣服,活體解剖之類的就更不用說了。狗或者馬等各種動物也是由鴉俘改造,雌鴉俘作為生產工具,雄鴉俘被迫必須不停地與自己的妻子、女兒、姊妹交配,生產更多鴉俘以用作邑司人生活不可或缺的材料。鞭打、當作動物凌虐、吞食糞尿是最典型的SM情節,至於諸如割斷肢體、燒烙、強迫亂倫等,也是常見的殘酷式SM虐待,將所有傳統SM全面性架構起來予之最大化,《家畜人鴉俘》是以「從被虐者受到最極致的痛苦達到快樂的最高境界」為宗旨的SM精神最登峰造極的表現。

我和朋友J起了一番爭執,自認可以理解嗜好性虐待者心理的J,視《家畜人鴉俘》為滿足日本人長久固有的SM喜好,將之發揮到極致的產物。「看慣了性虐待A片的人不會像你這樣大驚小怪啦,」J以泰然的口氣說:「雖然格局和敘事或許不同,但SM還不就這麼一回事哩!不過就是提供會從施虐和被虐中得到快感的人一種想像。」

我認為不能僅如此看待《家畜人鴉俘》。薩德筆下的種種SM表演,挖人眼珠、截肢、輾碎、用鋼鐵刺穿、火燒炮烙,若與之相較,不過只是競技,《家畜人鴉俘》更重要的部份不可輕忽的,是虐待調教。「那個男主角麟一郎最後不是也對被視為鴉俘感到快樂嗎?」J說:「SM的樂趣就是在這裡嘛!」最可怕的就在此,原生鴉俘原本也以「人類」(鴉俘不被白人認為是人類)的型態生活,有職業、社群和家庭,一但被送到白人世界進行改造,就被教育身為鴉俘是以犧牲自己來服侍白人為榮耀,在這個過程裡,鴉俘是毫無反擊能力的,不管是思想上的洗腦,或是運用肉體折磨訓練學習能力的技巧設計,鴉俘到最後必會無條件接受、徹底依循這一套思考模式:自身越是痛苦、越是能取悅主人,越是無上的快樂。「如果鴉俘自己都甘之如飴,又何必替他們操心」的邏輯是很危險的,受虐者的「自願」成為一種「必然」,這個過程是施虐關鍵的一部份,卻沒有引起任何矛盾的質疑,最後將鴉俘視為非同類,喪失同理心。

在SM影片裡常見的訓練奴隸對自己被卑賤化的凌辱產生快感反應,這不只是角色扮演的遊戲而已,而是人類真實生活的重要元素,來自階級制度。SM俱樂部裡,扮演施虐者的女性色情服務者自稱為女王,扮演被虐者的男客自貶為奴隸,正是以階級落差的位置來達到威權凌駕與服從受辱的相對關係。更值得玩味的是一離開SM俱樂部,不,遊戲一停止,男客馬上便恢復現實社會裡男尊女卑、花錢者是大爺的思維模式,那才是真正的階級制度。階級區分在現實裡確實存在,平等則是神話,只能當作口號作為鬥爭的依據和工具(這就是平等並不存在的證明)。階級化對社會結構有其必要性,人類文化的歷史進程中,階級高者以其身分為尊榮,視己身的特權為理所當然,階級低者則充分明白自己的身分較前者卑屈,並對前者的尊貴和權力心悅臣服,這種心理是促進階級分化穩定的依據(這個精神與虐待調教是無異的),正因這種心理根深蒂固已經內化,才能用來當作SM的角色扮演的重要元素。

《家畜人鴉俘》的作者在書中提到日本人的民族性裡就有較強的慕主性,事實上在東方國家裡無條件服從、犧牲一己之獨立性而成就群體利益(因為君王及國家的利益就是所有人的利益)被視為重要的美德。男人服從上司,女人服從男人,這一點,即使邑司文化已經發展到女權至上,鴉俘的世界卻沒有變。日本人戰敗以來崇洋之心未減弱過,認定白皮膚較黃皮膚更高一等,作者提及當今日本女人(其實《家畜人鴉俘》成書很早,是40年前的事了)迷戀白人,不,連黑人也比日本人高一級,年輕女孩因為迷戀白人,淪為玩物也在所不惜,鴉俘的悲劇是一個拉到最大格局的象徵。與性遊戲一樣,階級分化的調教也預期兩種結果,一是被調教者徹底降服(自我意識喪失,從內心深處認同自己的卑屈),一是保留自我意識,藉由踐踏其自尊使其感到恥辱而得到樂趣。喪失個體性思考的鴉俘,成為以肉體承受痛苦的機器,仍然保存著獨立意識與思考能力的鴉俘,更是備受折磨,正是因為可從這一點得到虐待的快樂,智商超高的鴉俘更是白人貴族喜愛的玩物。

主張愛好性愉虐並非變態者強調SM是在雙方同意的前提下進行不真正傷害到任何人的性虐待,這樣的說法雖然有道理,但這是僅就狹義的角度去看SM這回事(換言之,僅就單純的性行為互動、一種床第遊戲來討論SM),然而SM的本質,其實是人性裡共通的黑暗角落。普通人一但嚐到特權的滋味,超越自己同類之上的威儀、豪奢或者魄力,初始會驚訝,其後卻無法失去。當然在邑司文明的發展過程裡,也曾有人不茍同鴉俘的待遇,然以一人之力無法抵擋整個世界共同的價值觀,這價值觀無關是非良善,純粹是方便而已,因為這個方便形成了人類文明。我認為《家畜人鴉俘》不僅是鋪陳一個最壯觀華麗的SM帝國史,它是關於終極階級的形成,歸功於人面對殘酷的事情,剛開始或許感到悲哀和憤怒,接著會覺得無奈和不忍,逐漸就會習慣,到最後不只是麻痺,甚至認為理所當然了,這是對人天生所具有(假如有的話)的同理心(感同身受)予以消滅的過程,是這一概念最不厭其煩的具體陳述。

《家畜人鴉俘》的女主角克萊兒原本深愛著日本男友,對鴉俘遭受的待遇感到不平而發出正義的抗議。但當被帶到未來的時空、享受女神般驚人優渥的特權後,不但渴望留在未來以白神的身分受廣大下位者膜拜,且樂見昔日男友經歷種種非人痛苦被改造成性具。薩德的小說裡,誦揚邪惡是美德,善良是沒有好下場的,歌頌罪惡,使別人痛苦會得到最大的快樂,讀者會把自己和「薩德那樣的變態」區隔開來,但《家畜人鴉俘》裡,邑司人(未來的白人)的殘酷卻好比人類使役、食用家畜、將動物的每一部份拿來使用一樣,別說是敗德,根本是與道德無關的問題。人類行為依據的道德標準是什麼呢?認為自己的人格情操符合最高標準的道德觀,並且以此自傲的人,其口中的道德依據是什麼呢?也不過是方便建立秩序、使各人順從服膺自身位置、被植入人心無條件被全盤接受卻漏洞百出的工具罷了。薩德挑戰、攻擊道德,《家畜人鴉俘》則根本無所謂「挑戰」或者「攻擊」,因為道德這一次元原本就是空洞的。

如果書中虛擬的歷史真正發生,在邑司統治的社會裡,黃皮膚的我,恐怕也會變成命運悲慘的鴉俘,然而在現實世界中,我卻開始把自己視為邑司女人來看待(雖然是黃種人,但畢竟是女人嘛,在邑司的世界裡,統治者可是女人,這時候我已經把膚色之事拋諸腦後,只想到性別而已),如果被身邊的年輕俊美的男性冒犯,心中竟然便冒出「這個鴉俘真是沒有教養」的念頭來。《家畜人鴉俘》這部奇書也許真的只是作者為了滿足自己或同好者對SM的終極幻想,但卻精準點出以人類這樣恐怖的生物造就的社會演進最駭人的部份,我不認為是巧合,階級分化的達成仰賴潛意識SM精神的調教,在資本主義社會裡,下位者也有機會晉級,反而不希望特權神話破滅,使這一套結構更牢不可破。若說SM是人類文明的核心,可一點不為過!

為什麼是「非人」?《家畜人鴉俘》的肉體記憶剝除術 — 沙浮貓

如果你不是把它當作「教戰手冊」(事實上也頗難),這本被歸為「SM小說」的第一部,很容易翻完。故事情節簡單得不得了,而把故事的寫就年代落回初時的日本社會,與彼時的國際情勢映照,應是頗有一番意味。

《家畜人鴉俘》由一九五七年~一九五九年開始連載,根據此書導言,作者花了三十七年完成,也就是約一九二○年動筆。這本書的男女主角,是活在一九六X年的人類,事件發生地點在西德,女的叫做克萊兒,是東德名門貴族後裔,戰時雙親兄弟俱亡,與唯一的姊姊離散。男的,則是瀨部麟一郎,日本留德學生。他們在某天談情說愛的過程中,目擊了幽浮的降落,與未來人寶琳相遇。

我不清楚一九五七年連載之時,作者設定的年代為何,然我猜測,年代應該是修改過,因為從一戰後開始動筆,歷經二戰,書中的未來人寶琳決定將克萊兒帶往未來的原因之一,即是「……加上目前正值一九六X年,距離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沒多久。假設讓她留在這號球面,恐怕不是死於α彈就是死於ω熱疾……」

一戰到二戰,日本由榮盛走到戰後衰敗,二戰於廣島投下的原子彈給了作者對於悲觀未來的啟示──這些在三戰中存活下來的日本人,卻被製成各類「家畜」、「活體家具」,作者無疑為往後日本的命運下了判決書,這應是書被禁的最大原因。

從廿世紀到作者設定的未來年代三九七○年,還有足足兩千年時光之久,因此,在書中勢必會出現大量的偽專業語彙,解釋這兩千年之間,人類社會的發展。

簡單來說,原先所謂的「正統人類」有白種、黃種、黑人,三戰之後,黃種人全數滅種,唯剩下日本人。這些被「新地球軍」回佔地球發現的日本人,並不被視為人類,而是「疑似黃種人」,學名為「智慧的類人猿」。然而,他們成為更低下的「家畜」,也就是書中所稱的「鴉俘」,是經過一套學說細緻運作成就的。

屬於統治階層的白人,叫做「邑司人」(EHS,The Empire of Hundred Suns一百個太陽帝國),又名「大英宇宙帝國」(The British Universal Empire),通用語言是英語。(是嘛,不是英語統治,那會是什麼語?)

這本百萬言書,要將人類命運一步步推到兩千年後,可想見裡面的這些專業語彙,不僅仔細研究起來夠累人,份量之多也足以令人哈欠連連。

單看第一部,我就已經快不支了。我暗想,不僅是作品本身被歸類為「受虐小說」,連閱讀此書的行為,都構成了「受虐」。若有人是為了「色情」與「性愛虐待」場景而「性」致勃勃的挑了此書,奉勸你們先去看《O孃的故事》,比較容易進入狀況。

同樣被歸類為「受虐小說」,《O孃的故事》自然跟此書有所交集。兩種原先階等相近的人,其中一者成為「主人」,另一者逐漸成為完全的奴隸,無論肉體與心智,皆歸屬於主人──奴隸,只能憑藉主人的意志行動,沒有一分一吋可以是「自己的」。

一旦主人不要奴隸,下場只有一個。

但是,在《家畜人鴉俘》中,男主角逐漸變成的,是比奴隸更不如的「家畜」。差別在哪裡?家畜跟寵物可是不同的呦。在「邑司」,家畜跟「家具」、「畜生」,也就是可以吃的動物,是等義的,基本上,可以視為兩者的合體。而這家畜,即是鴉俘所製成的。

家畜最大的特點是,沒有排泄功能;另一個特點是,裸身。跟屬於奴隸階層的黑人的差異就是在於,黑人能夠排泄。而黑人,跟處於最上層的白人的差別又在於,白人的尿液,是黑人的酒。這種差異的造成,並非單純經由心智訓練達成,有一大部分,是被改造了的肉體系統造成的。

程度上,書中的未來階級分野,與現世紀的「SM」比較,是將「SM」推至極端。耽於「SM」的某些人,在肉體構造上或許與一般人存有差異──可能是因為吃藥,也可能是他們對於感官感受的程度不同,但是,大部分的情況看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應該都是經由心智力影響逐漸形成兩者的權力差異。

此書當中的家畜與奴隸,看來是倒過來了。也就是說,先行改造肉體的自然受虐(他們並不認為那是一種虐待),達百分之九十五,再以訓練,去除剩下百分之五的心智。家畜,在初生,就會被製入一種叫做「天馬吸餌蛔蟲」的寄生蟲。這種寄生蟲會在體內將寄主的排泄物完全轉化成能量,因此寄主便沒有排泄的必要。一旦體內放進此種寄生蟲,成為畜生的命運就此定了。

咱們男主角的「悲慘」命運,就是從此開端的。原本相愛的兩個人,因故被迫前往未來世界的過程中,男方注定成為奴隸,而白人女方進入一個不視日本人為「人」的世界,漸漸也被「洗腦」,進而,在往後的日子裡,她也要為男方,洗腦。馴服所謂的「舊鴉俘」,也就是擁有心智能力的「類人類」,對於邑司人來說,可是高等的挑戰遊戲。

跟《O孃的故事》相較,此書被馴的男方,若在將來感到無比的幸福與榮耀,皆是來自心智運作了。因為,肉體還保有感官知覺的人類,在「SM」的過程裡,身體受虐也將成為一種「痛苦與甜蜜」交錯的幸福,而此書中的男主角,卻是得將這種虐,全然封鎖在體內,由心中轉化昇華。

因為,他已經失去觸覺。一開始體內不僅被放入了寄生蟲,皮膚外表也經過特殊炙烤,腳底敷上特殊製劑,成為厚實的外皮,對於外在疼痛的感覺微乎其微。因而他們不能穿衣,不能接近任何有布料的東西。取悅他們的主人,能用的,就是舌、口,主人所釋出的一切,這個比奴隸更低下的,要視為神聖的萬物,往內裡吞。

被剝除肉體記憶功能的人類,心智上能夠抗衡多久?這是我在未完的此書第一部看到的,無可挽回的男方命運了。跟一般的受虐小說相較,此書將其擴展的,是集體性的階層分野,那並非是單純個體性的行為,或者僅屬於SM小眾的嗜好。也因此,他更為貼近的屬類,無疑是社會政治性的科幻小說。

既是科幻,那麼你便無法忽視由現實出發的那些起點──關於人,以及萬物存在的本質。

名家導讀 「家畜人鴉俘」傳說 — 奧野健男

在一些好事的文學家、編輯、文藝青年之間,開始竊竊私語、口耳相傳地說著鴉俘啦、家畜人之類的奇怪名詞到現在,已經十年了吧?我也從各方面聽說好像有一本以鴉俘為題,非常奇妙的小說,還說這部驚世駭人的作品,要是出版了,會在這個社會上造成很大的問題等等,所以不能出版云云。這個傳言還有一個尾巴,聽說有一篇奇譚怪論的「鴨俘傳說」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傳說越說越誇張,一個傳一個,漸漸越變越虛幻,也越來越有趣。現在,這一部虛幻小說《家畜人鴉俘》似乎就要出版了(各位能看到這篇像是解說似的文章,就證明這部小說的的確確出版了,不過,還不能太大意,就算出版了,也很可能會立刻被人丟在黑暗之中,暗中處理掉,不讓這本書暴露在太陽底下。因此,這本書的命運究竟如何,我也還不知道。)因此,我決定只談我所了解的鴉俘傳說。

各位是否知道有一本超級認真的雜誌《奇譚俱樂部》呢?戰前是否有這本雜誌的前身,我不知道。戰後,因為思想與性的解放,從《自由》、《獵奇》一直到《阿馬司阿馬特里亞》等,從以各種情色思想或性為賣點的低俗雜誌到高級專門雜誌都有,出版了各式各樣的雜誌。其中,《奇譚俱樂部》完全不把其他的情色誌看在眼裡,一心一意追求虐待狂與受虐狂,是一本獨特的專門雜誌。每一期的封面紙質粗糙,不夠鮮豔,可是,卻每一期都很認真在討論綑綁女體、折磨的方法等等,真實而實用到可怕的地步,令人想入非非。出版者是關西的人,這本雜誌結束的時候,在書店裡面都找不到,大概大部分都是直接寄給熱心的預購讀者吧!今天,在舊書市場要是看到《奇譚俱樂部》,上面的標價都是天文數字。戰敗後,我在某個認真的數學家推薦下,有一段時間是這本雜誌的熱情購買者。在我一邊擔任高分子的工程師,一邊開始寫文藝評論的昭和二十八年那段期間,有時候會跟三島由紀夫討論虐待狂的心理機制,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三島由紀夫也是《奇譚俱樂部》的忠實購買者,感覺兩人的距離更接近了。

《奇譚俱樂部》將《家畜人鴉俘》定義為「未來幻想虐待狂小說」,從一九五七年十二月號開始一直連載到一九五九年六月號,共連載了二十回,是部故事還沒說完就連載結束的小說。作者署名沼正三,此人也曾在《奇譚俱樂部》裡面,發表過散文〈某位夢想家的手帖〉,連載當時也曾寫過〈沼正三來信〉等短篇散文,談論過如吉拉德事件等時事。(譯注:一九五七年一月三十日在群馬縣相馬原美軍演習場內,一婦人進入禁止進入區撿拾掉落彈藥,卻遭美國士兵吉拉德開槍擊斃。)

對於沼正三的《家畜人鴉俘》,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成見,對這本書無與倫比的趣味、詭異、出類拔萃的想像力,驚訝到瞠目結舌,且發出讚嘆之詞的人,就是三島由紀夫。那時候,我們二、三個人一年會有四、五次的雜談會,三島當場就說:「你正在看的那本《奇譚俱樂部》裡面,登了一部很厲害的小說喔!《家畜人鴉俘》,看了嗎?你!」我當然也看了,可是,我另外還很關心時光機的未來社會科幻小說部分;另一方面,我還不太敢像三島由紀夫這樣,那麼大聲推薦一直以來都暗中珍藏在心裡面的小說,也因為我對這部作品還有一些懷疑。也就是說,我只承認在《奇譚俱樂部》的世界裡面,這部作品很有趣。就這個意義來講,第一個肯定《家畜人鴉俘》,發現這部作品具有普遍文學價值的人,是三島由紀夫。

後來,每次與三島由紀夫見面時,就會談到《家畜人鴉俘》。三島反覆地說:「男人改變自己的身體,變成女人的鞋墊人、便器人、椅子人或床人,高高興興服侍女人。這是情色受虐狂的極致,真是可怕,竟然能夠想到這種事情。沼正三這個作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我們總是從鴉俘談到沼正三,然後談到一般的虐待狂、受虐狂或是文學上的話題。

三島由紀夫向各出版社的編輯宣傳、推薦,希望這部作品可以廣為人知,有一段時間還聽說中央公論社要出版,甚至連校樣都出來了。然而,那時候遇到一九六○年的安保鬥爭,深澤七郎在《中央公論》中發表的《風流夢譚》引發了不幸的山島中事件,因為此事件的牽連,《家畜人鴉俘》的出版風聲也立即煙消雲散了。像這樣的一部小說,在當時是左翼右翼都會起而攻擊的作品。在這些過程中,我們這群人包括三島在內,開始捲入一連串的懸疑推理之中。比如說,《家畜人鴉俘》是誰寫的?作者沼正三在哪裡?沼正三是什麼樣的人呢?他會不會只是某個人的替身?真正的作家是誰?在哪裡?……等等。

事實上,從那個時候開始了「鴉俘」的神話。也就是說,在簽訂出版契約的過程中,作者完全沒有出現,好不容易才出來了一個作者的代理人。《家畜人鴉俘》中所運用的想像力,以及書中涉及的歷史、國語、外語、社會、生理、心理、自然科學等學問、教養,這些都不是單純的變態性慾者寫得出來的作品。作者一定是一位名小說家吧!不,也許是一位批評家,或是著名的大學教授,說不定是某個公司的重要幹部、地位很高的官員、或是編輯,說不定以上皆非,而是某個檢察官、法官,暗中叛逆地書寫這樣的作品。說不定出乎意料之外地,作者就是澀澤龍彥或是三島由紀夫。甚至還有人說,搞不好就是奧野健男。還有人推測是埴谷雄高,甚至還發展出外星人論,還說作者沼正三是不存在的虛幻作家。甚至還有人開始談論,認為連自稱是作者代理人的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值得懷疑。一直到今天,都還不知道作者到底是老人?女人?小孩?大學者?法官?醫生?小偷?乞丐?外國人?著名文學家?無名作家?他的存在宛如潛伏在遠方的無臉妖怪。這就是一直到今天,都還是無解的《家畜人鴉俘》傳說之謎。後來這部作品遭遇好幾次即將出版卻又喊停的狀況,曾在季刊《血與薔薇》中,不小心發表了一部分,可是,一直到今天,其全貌依然隱藏在薄紗之中。

在這裡發表的《家畜人鴉俘》,是在《奇譚俱樂部》裡連載了二十回後,故事還沒連載完畢就中斷的作品,並經過全面的修改,有了相當大的改變。

而且,我在十幾年以前,昭和三十二年閱讀時的印象,也與我這次讀校樣印象完全不同。改變的不是作品,而是我。當時,只是覺得這作品真是虐待狂的極致,開心地為這部作品鼓掌。但是,這幾年來,許多東西對家畜人的存在起了作用。首先,是在這十幾年來,在我以及全部的日本人的潛意識中形成的民族主義,身為一個日本人的驕傲,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的日本人的自尊心。反過來說,也就是以前對白人的西方先進國家所抱持的自卑感,已經消除了。其中大部分類似於某種爆發戶黃種人的自卑感之反彈,一種我們日本人是最特別的那種錯覺。但是,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以前,應該說是十幾年前,我們毫不苦惱就可以接受故事中的設定:二千年後的宇宙大帝國邑司帝國,是由白人,而且是英國女王揀選的子孫所建立的貴族國家。鴉俘,包括ヤバン在內的黃色人種,都被當作類人猿族,被剝奪了人權,變成地位比黑人還低的家畜人,去服侍白人。或者可以說,我們是以女性對男性的關係,來了解這些設定。從這裡不用說也了解,日本人是低等民族。我們當時對英美人,就是懷有如此自然的自卑感,在人種上、進化上的自卑感。所以,當時對這些設定沒有什麼感覺。可是,十年後的今天來讀這本書,這些設定都關係到各種日本人的驕傲。三島由紀夫以前給予極高評價,現在應該會有心境上的變化,而無法給予評價吧。對於身為一個組織盾之會的天皇主義者、民族主義者的三島由紀夫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我自己現在來讀的時候,對於書中特別強調日本人那種令人不愉快的低等性,會感到很不舒服。同時,為什麼十年前不會感到不舒服呢?為什麼沒有發現到這種不舒服呢?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但是,光是這些,就有十年前沒感受到的痛切而必然的真實,那就是受虐狂的屈辱。優秀青年留學生瀨部麟一郎與德國女孩克萊兒相戀,並隨之來到兩千年後的邑司帝國,女孩卻在那兒對於瀨部麟一郎人性的自尊做出許多不合理的行為。瀨部自始至終要維持一個日本人的驕傲,站在對等的立場,去愛一個白人女人,可是他們卻把他當作家畜人,認為黃色人種不是人,作出不當的處置,令人越讀越生氣,越是焦躁不安。所以,就某個意義上來講,這部小說是一部令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的小說。

但是,試著冷靜思考一下,在瀨部面對克萊兒的意識底層中,是不是有一股源自黃種人的低等感而伴隨產生的復仇性自卑感呢?潛意識裡是不是有一種無可救藥的人種上的卑劣感呢?今天的日本,已經不是沼正三在十幾年前構思《家畜人鴉俘》的那個世界了,當時,遭到核子彈攻擊,因為飢餓與頹廢,一路衰退下來。而現在的日本卻已經有了令全世界驚訝的經濟發展。但是,這種繁榮會不會只是暫時的呢?全世界並沒有立刻承認日本人是人,依然把日本人稱為經濟動物,最近還被稱為情色動物。結果,日本人還是動物,會不會就在動物的索多瑪或娥摩拉的頹廢中,漸漸喪失人性呢?會不會就只因為勤奮這一點受人稱讚的內在性格,而使日本人漸漸變成家畜人呢?我越是讀《家畜人鴉俘》,就越是有以上的恐懼。事實上,這是一部令人不愉快的小說,可是,卻具有出奇的說服力。
不,在這種苦惱或低等的感覺中,讀者是不是感受到某種不可思議、錯置的喜悅呢?這正是作者企圖要創造出來的受虐狂的喜悅。我只是覺得對瀨部麟一郎動不動就發作的憤怒感到礙眼,想要快點變成受虐狂白人美女的奴隸,不,是想要得到那種變成家畜的喜悅。

於是,我認為這部小說是在描寫只有在受虐狂、非人性的、家畜的極限中,才能體會到的女性之美,以及為這些女性服務的男性的喜悅。變成便器、小人、玩物器械的極限中,事實上,只有這些家畜才了解她們真正的美、真正的藝術。這是谷崎潤一郎的美學的極致,從這裡開始漸漸顛倒價值感。最幸福的不是人,而是動物,也就是說,雖然受到輕視,可是,邑司貴族快樂的必需品,不也只有這些日本人的後裔家畜人嗎?從家畜人的未來性與革命性來看,甚至可以看到人性的徵兆。

我把虛幻作者沼正三的賣弄學問當作是一種滑稽劇,比如故事中充滿太多古事記、萬葉集與外語,過度牽強附會,玩得太過分的話,反而顯得很外行,會阻礙了讀者的興致。不過,邑司女人對鴉俘無止無盡的殘虐,讓人激動。所謂的受虐狂,其功能無非就是去發堀或煽動女人殘虐的虐待本能。因為真正的男性之美,或者應該說人的藝術之美,就在這裡。對我來講,還有另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就是像我這樣的狂熱科幻迷,竟然不會被三百個太陽的帝國、二千年後充滿科幻佈局的邑司帝國所吸引。反過來說,這部作品不屬於科幻這一塊特別的領域,其根源是純文學,也符合我多年來的主張。

我忍不住夢想著,這一部還沒完成的虛構未來,在藝術上還不夠成熟的虛幻作家沼正三的虛構未來,有一天將會完美地文學化。因此,有一些不懷好意地,想讓更多讀者閱讀這一本叨叨不休賣弄學問、給人極端不愉快的虛幻小說。

(撰文者為著名文藝評論家)

作者簡介

沼正三,本名天野哲夫,出生於日本福岡縣,其他生平不詳。他以「沼正三」的名義,於SM研究誌《奇譚俱樂部》上連載《家畜人鴉俘》。全書花費三十七年歲月撰寫,於一九九三年定稿完成。除本書另著有《某夢想家的手冊》,是位謎樣的作家。

譯者簡介

陳苑瑜,一九七一年出生,台北市人。輔仁大學日文系畢業。現任職傳播界。主要譯著有《心》(夏目漱石著)、《蟲卵的排列》(合譯)(新雨出版)等。

各界回響

「原來以為這是一本只適合SM狂熱者的小說,但是在閱讀之後,才發覺其作為異端文學的獨特魅力。是一部讓你徹底享受未來社會邑司帝國的風俗和思想的作品。

邑司是個徹頭徹尾絕對的種族歧視社會,由白人貴族、白人平民、黑人奴隸構成人類的階級體系,而日本人的後裔『鴉俘』則在此階級體制之最底層,為非人類的家畜人。鴉俘被實施生物手術,變成各式活體家具、寵物等人類用具,無論是身體或精神,都竭盡地奉獻給了白人。
又,邑司是個『女人在外邊工作,男人保護家庭』的女尊男卑社會。男性每日花費時間化妝打扮和整理頭髮被認為是最基本的禮貌,『基於身體的構造,女人著褲,男人穿裙也成為當然』,從事活動性的工作為女性的特權,男人則恪守美德,做些靜態之事。

即使整個情節看起來荒誕無稽,但也請不要訕笑並試著深思。就算是女尊男卑這樣的歪理,然而如此徹底顛覆對男女之看法,想必是對男尊女卑這樣的實際現況有著很深刻的思考吧!
因此,以一種倒錯顛覆的幽默心態來看待並享受其中大概才是正確的閱讀方式吧。若能如此,即便非SM熱中迷,想必也可在此SF(科幻)的世界中盡情享樂吧!」

──日本亞馬遜網站讀者迴響

「對於故事中日本人不是人類這樣的設定花費了好一段時間適應。實在欽佩作者對於諸多噁心令人不堪入目的情節有如此細緻的描寫。但當對日本人被當作家畜般對待的設定適應後,不可思議的好奇心卻也油然竄升。我想我應該會一口氣讀完全部的五集吧!」

──日本亞馬遜網站讀者迴響

「在這個囚禁了戀人的『未來人』世界,白人女性是至上的神,而醜陋的黃種人男性則是供給神使用的工具。人體被使用特殊藥物做肉體改造,而擁有享用白神排泄物特權的廁畜竟然是鴨俘中身分最高貴的!讓人不由自主地置身顛倒和殘酷的漩渦。這是著迷耽溺於精神性SM者的良書嗎?但我所感受到的只是極度的不愉快與噁心,如何也無法享受其中。即便如此,在令人不舒服的閱讀歷程中,此書卻不斷地釋放出讓人無法釋手的吸引力,充滿令人毛骨悚然的魅力。」

──日本亞馬遜網站讀者迴響

「非常沉重的一部作品。讓人不禁懷疑這個作者真的是日本人嗎?當我試圖從邑司世界返回現實,竟然出現了嚴重的調適不良。『鴉俘=非人類=物品』這樣的認識,不斷地在我的腦海中流轉著。作者書寫文章的筆觸是冷調的、說明性的,但我卻苦惱於自己過分地感情移入。不過,儘管如此,當想像起自己的孩子們將成為所謂的鴉俘,心頭也不禁地糾結。至今為止自己也不知讀了多少類似《索多瑪120天》的作品,但讀了《家畜人鴉俘》卻令我有不同以往的感傷自肺腑升起。讀畢此作,我想已足矣。」

──日本亞馬遜網站讀者迴響

「從宏大的科幻視角追求SM的極致殘酷的這部娛樂小說,確實令人感到光怪陸離,但卻有著讓人無法別過眼去的奇特魅力。」
──日本亞馬遜網站讀者迴響

「如果你還沒讀過《家畜人鴉俘》,奉勸你現在馬上翻開來閱讀!許久以前就聽過被盛讚為『世紀奇書』的這部作品,但真正閱讀後,卻發現它比傳聞中的更引人入勝。是一部徹底顛覆你長久以來所培育的既定日常生活概念的衝擊性一冊。這是一本描繪人類未來生活的科幻小說,然而它的切入點卻十分特殊。關於種族歧視、女尊男卑、淫史、家畜人活體改造、時光漫遊、日本史世界史的另類書寫、頻繁出現的語言遊戲,以及在現實中被視為禁忌之物的東西在這個社會中怎樣被呈現,種種考量皆從人體如何有效地被利用的一面來思考。這部小說所訴諸的種種雖然令人不忍目睹卻也十分充滿趣味。這些是科學技術打算前進「人體這個自然」時所必定會殘留的問題,此書令我對此重新認識思考。」
──日本亞馬遜網站讀者迴響

「本書是一本SM小說,說真的應該是一本受虐小說。一對年輕男女陰錯陽差地搭乘時光飛艇來到兩千年後的地球,人類歷經最終戰爭後,由一部份的白種女性建立新帝國,繼承英王室子孫所統治的專制社會,男性是女性的附屬,黑人回復成為白人的奴隸。而日本人地位則更低於奴隸,新帝國運用高科技改造、加工日本人的肉體,以供各種用途使用,被稱為『家畜人鴨俘』。例如:供白種女性自慰的舌頭娃娃、處理排泄物的人體馬桶、改造成家具的家畜人椅…..等。作者沼正三花了三十七年歲月完成,因右派份子反對而不敢出版。直至一九七零年正式出版。被稱為『世紀奇書』當之無愧。」

──台灣讀者‧沼正三

「這的確是一本描述SM的作品。乍看之下,還以為不過跟仿間的情色小說一樣等級罷了。但是當仔細閱讀後才發現,作者其實似乎是在對日本男性的傳統沙文主義做一個顛覆。先將男人與女人的關係做了倒錯,再將男性的功能特化、細分,與現有傢俱做一個完美的結合,就成了本書大部分『傢俱』的雛型。所以說,這並不只是一本純粹描繪SM的書,其中還蘊含著許多的反省。」

──台灣讀者‧Sissy

「太恐怖了!這本書簡直是SM的極致,把人物體化,果然如封面說的聳動,是我所看過最恐怖的書!內心受到很大的衝擊,差點吃不下飯,我只能說作者的構想太特別了,真令人配服!」

──台灣讀者‧SUE

「這一本書講述的是未來白種女性稱霸的天下。黑人為奴,黃種人最低賤,僅能算是牧畜。鴨俘算是一種器具,況且是人做的!這一本書當年會受到社會賢達人士責難,不是內容中的情色,而是這一本書所表達對黃種人尤其是日本人自身的貶損。此書內容涉及閹割、奴役……,說真的,看過了《家畜人鴉俘》,薩德的《索多瑪120天》也只能算是小兒科了。」

──台灣讀者‧老屁股

「當初看第一集前半的時候,我真的覺得這本書令我氣憤到想砸書,身為黃種人,竟淪落到成為鴉俘,被加工製成各種東西,食物是白人的屎尿。可是看到後半,我已經忘記自己也是黃種人了(雖然鴉俘只限日本人),而覺得邑司女性的生活簡直太完美!這本書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道德觀念,可是看到後來卻完全同意這個社會制度。作者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代的非常清楚沒有任何疑問,整個架構完整到不行,甚至以實際存在的古詩和傳說映證邑司文化的存在性,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思考邏輯是如此縝密。第三次世界大戰如何爆發、人類如何滅亡、邑司文化的架構和歷史、鴉俘的形成、心理上的轉變……等等,想的出來的無一不交代得清清楚楚,無法反駁,看到最後當然會覺得邑司文化理所當然。這半年只要有人問我『最近有沒有比較好看的書?』我都只介紹《家畜人鴉俘》喜歡看書的人真的絕對要看!太好看!作者太了不起!! 日本人的民族性較為『慕主』,所以更加深這本書中『鴉俘』存在的理所當然。當初作者寫這本書的用意是諷刺當時的日本人女性太過迷戀白人,甚至淪為玩物也在所不辭,鴉俘的悲劇是拉到最大格局的象徵。」

──台灣讀者‧菲林

相關評論

一位風格特殊的攝影師:Joel-Peter Witkin

◎score


Joel-Peter Witkin

Joel-Peter Witkin 是90年代中期的攝影藝術工作者。他的作品展現出的風格並非是大家眼中、腦中、觀念中所想像的風景、人文、建築或是商品。他拍攝的主要方向是人像,但是他鏡頭中的主角並非是活生生的人類。在他的作品構圖的主角是一具具的屍體與社會陰暗面的人,包括侏儒、陰陽人,與帶著SM風格佈置的格局。

對於 Joel 的生平印象已經模糊,只記得他從事屍體的攝影是從他16歲的時候、他的哥哥因為車禍死亡開始。他半夜將他哥哥的屍體從殯儀館內盜出。他認為人死後可以表現出另一種的生命力,因此開始了他一連串的攝影之路。


Madame X,San Francisco, 1981

在一般人的第一印象中,他的作品絕對是荒謬的、是驚懼的。當時的我第一次見到時也不例外,但是在第一感覺的震撼之後,我反而開始對他的拍攝佈置感到好奇,對他選取的角色對象感到新鮮,也對他想表達的涵義感到興趣。老實說,這也算是開啟了小弟 BDSM 之門的縫隙。但是,他每一篇的作品卻有對歷史反動的模擬,從希臘神話世界的詮釋、白人對有色人種的迫害、到現代社會對黑暗角落的特殊人士的歧視。

你可以發現到 Joel 所拍攝的畫面,有很多是以希臘神話世界的方式表現的。他的維納斯,這樣一具殘手斷腳的屍體站立在你眼前,他的邱比特則是半人馬。 對Joel來說,這是另一種美感的呈現,就像 BDSM 中,被綑綁或是被拘束著的體態也同樣是最美的,是一種人在失去自由的狀態下可以呈現的另一種美感。


Shoe Fucker and Woman Who Believes She’s Becoming a Camera , 1998

一張印地安酋長的側臉加上底層是各式各樣水果的襯托;或是人頭狗身的照片;斷頭的中年男子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帶著面具白皙的身體,斷了手臂;可以發現他擁有兩性性徵的人物,似乎暗示者他受著社會各樣不平等的待遇,與他急欲跳出他生活中的狹小圈子,讓世人明白他的遭遇。

Joel 的作品再細細品嚐,也可以發現每一幅都充滿著性暗示。由黑白攝影的手法展現出一幕幕詭異的畫面,是一種在腦海中閃著片段,卻又清晰的暗示。

影像的解讀各人迥異,創造者的意念與觀賞者所得到的印象,也甚少是相同的。

照片可以在以下幾個網站看到,從當時第一次看到Joel的作品到至今,我都是以藝術的角度去欣賞。

自己並不好獵奇,我想影像的背後意義會大於直接呈現的意義,由大家自己去領會吧。

連結

坎城影展 將性愛去神祕

Reuters 報導

路透社 Mike Collett-White

美國導演 John Cameron Mitchell 一直想把性愛呈現為生活中再平常也不過的既定現實。他的企圖在坎城影展參展影片「Shortbus (短巴士)」中達到高峰 — 為了把性愛去神祕化,他決定在電影裡拍真正的性交。

「Shortbus」的背景設定在一間以此為名的地下夜總會。這當然並不是第一個有真實性交場面的主流電影。英國製片 Michael Winterbottom 就曾在他 2004 年的電影 9 Songs 中這麼做過。不過 Mitchell 的不同之處是他的電影拍了各樣廣泛的關係 — 包括同性與異性戀 — 如何交織,當人們從下沈在夜店裡的生命中試著尋覓更多一些什麼的時候。

電影一開場就是三段性愛,似乎要觀眾作好心裡準備。一段是某年輕男子幫自己口交;一段是某年輕男子一邊被女王鞭打,一邊自慰;最後是一對夫婦在家裡用彷彿特技般的姿勢做愛。

Mitchell 卻成功地讓這些場面看來不如聽來震撼。在試映會中,觀眾的反應並不是倒吸一口涼氣,反倒是如同看喜劇般地忍不住笑出來。

「這不是色情片,」Mitchell 告訴記者,「我不覺得任何人看了這個片子會硬起來!」

性作為一種隱喻

對他來說,性隱喻著電影中角色的生活現況。所以,Sofia 一直尋找著那求而不得的高潮,其實是在尋找幸福。

「Shortbus」不僅是電影手法的實驗,也是 Mitchell 對美國的批評。他認為美國把性看得太負面。「我真的認為,我們國家現在尤其需要檢視一下這種態度。你壓下某個東西,它還是會在別的地方冒出來,跟著你不散。」

「視而不見、把它掃到地毯下藏著、談 AIDS 時只談守貞、去壓迫.. 這樣下去的下場大概就和天主教會階層現在碰到的問題一樣。」

這部耗資兩百萬美金的電影現在可能不容易找到通路發行。尤其在美國。

「我們拍這部片並不光是為了賺錢。」Mitchell 說。「如果只是為了賺錢,有更簡單的方法。」

電影的選角不容易。導演特別避免專業演員,而到北美非主流雜誌上登廣告。收集五百份申請、與其中四十人安排試演、選九個人、然後與他們開討論會.. 整個流程花了兩年時間。

43 歲導演 Mitchell 的前一部電影「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 (搖滾芭比)」使他在美國成為受人矚目的次文化電影導演。

連結: 路透社報導 | Cinematical 影評 | Cinematical: Shorbus 的兩難

BDSM的認同政治、軍人研究與社會現實

◎居懷昭
本文為作者參與三月廿五日於紫藤廬舉辦之本地愉虐社群實踐與運動的新文化座談會講稿修訂而成

黑到發亮的《皮繩愉虐邦》,在性乾涸與性圍堵黃色恐怖戒嚴時期的神聖之物。

從國際書展敬香團人煙嘈雜中,我拉開嗓門,跟搞不清楚狀況的工讀生叫著:「對,就是那本SM的書,快給我!」才把這尊聖體請回家。供奉許久,才在一個沐浴淨身後的深夜,褪膜解帶,畢恭畢敬的捧讀,同時深怕世俗的指印會霑惹了有些沉實的銅版紙。

皮繩教我們盡情搬弄符號、性實踐,理直氣壯的取用符號、淫穢地。

那麼,對這樣一本聖物最大的榮耀、崇拜,就是大大的褻瀆它。

我今天的工作,就是從認同政治、以BDSM觀點看軍人研究,以及將社會制度因素拉近BDSM討論場域中。

1. 起手式

如果說同志運動吸婦女運動的奶水長大,那麼BDSM(Bondage, Domination/discipline, Sadomasochism)運動則吸著婦女運動的奶水,和同志運動的精液,在快感和壓抑中成長。台灣的第一個檯面化的BDSM團體「皮繩愉虐邦」因箱屍案而被促進,insider透過主流媒體發聲,從而從網路論壇與報台的人脈集結而成,於2004年創邦,透過參與同年同志遊行第一次集體現身,並於今年(2006)初出版同名書籍《皮繩愉虐邦》。(皮繩愉虐邦 2006)

當認同政治、認同化過程等理論已經被過去的運動經驗與分析者指出許多批評,BDSM以身體快感為宗旨、甚至可以屏除社會實體存在時,皮繩出現的同時,使我們有機會進行更廣泛的思考。

2. 為什麼要認同?

請讓我念這一段重要、BDSM版的「出師表」。

皮繩在書背折頁這樣定位自己:「對外來說,我們希望『皮繩愉虐邦』成為BDSMer的發聲窗口,也是聲援其餘性邊緣身份的戰鬥位置,更是與常態香草性愛社會的交談介面。對於社群內部,我們希望召喚出『皮繩愉虐』成為身分與認同,建立主體自覺,認識到彼此是休戚相關、利益與共的族群;也以此為基礎,成為提供資訊、打造論述、組織活動、聚集培力的平台。」

根據游美惠對「身份認同與認同政治」的概念回顧,認同是個人或群體藉以和其他的個人或群體區分彼此社會關係的方式。認同不只是自我對一己的主觀了解,也摻雜了他人對此一主體之存在樣態是否有同樣或類似的認識。(游美惠 2005)

在這種相對性的觀點下,認同的同時,便在建構「異己」。 在驅逐同伴、貶為他者的同時,認同才得以苟安。如果說,認同的目的在回答:「我是誰?」那麼打造認同的作法,便在區別「什麼是我」、「什麼不是我」。

對外,在皮繩的論述裡,以我的解讀,以歷史記事和繁複的知識論述,來搭建自己的堡壘,成功地伸張了自己的正當性和權威。教導社會最基本如BDSM的三原則(safe, sane, consensus)到繁花似錦的繩縛法,從文字、道具與象徵符號、瑰麗修辭的拼貼,堆疊起女王們的高跟鞋,睥睨那些可能挑釁權威的人,嚇退或同化那些莫名的敵意。

其中最大的畫界工作(boundary work)在區分「香草性愛」和BDSM。讓人納悶的是,什麼是香草性愛?我在閱讀的時候,不斷地謙卑又自憐的反省,自己的性愛算不算香草。

如果我們不為了攻擊而豎立稻草人,或許可以肯認每一個人的每一種性愛模式都是特別的,沒有皮革、繩子、疼痛,也會有複雜而多變的肌理。如果挪用Offe的歐洲新社會運動(New Social Movement, 簡稱NSM)三角形聯盟模型來看,三端點分別是NSM、左派、右派團體,兩兩端點形成的連線則是可能的聯盟陣營(Claus. Offe 1985)。BDSM作為一個新社會運動NSM,比較可能結盟的對象是NSM與左派團體。需要對立的結盟對象,應該是與右派團體產生的婦女運動,她們強調守貞、禁欲,重視家庭價值。

這樣歐式的政治關係在台灣若有符節之處。例如,皮繩的書為何在沒有經過「同意」,卻要被收縮膜捆縛起來?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即使「安全、清醒、同意」,也沒辦法拿去誠品櫃台拆封?這些都是卡老師說的兒童魔咒,以及將全民(包括十八歲以上的成年人)無能化、弱智化的包山包海分級制所造成的。相對上,實踐「香草性愛」的人還肯承認自己想做愛、會做愛、能做愛,已經難能可貴了,BDSM在意識形態上最大的調教目標,應該放在用守貞、禁欲、家庭價值來宰制我們的團體。而且,他們沒有獲得我們的同意。

最早使用認同政治一詞的,是波士頓的黑人女性主義團體Combahee River Collective,他們反省自身的壓迫經驗,說:「我們深信:最深遠也最激進的權力運作,就是直接出自於我們的身份認同。」(游美惠 2005:60)這樣的權力運作不只在對外,也發生在社群內部。

或許,敵人的設定在社群外,然而這樣的姿態也秉除了許多社群內集結的可能性。

以下來自朋友對皮繩書看法的引述,可能有些刺耳。「她們太嚴肅了,我看不下去。」「為什麼要有繩縛的藝術性?要有超越道德的美學?我不想管那麼多,我就是因為身體的虐而爽就好了。而且,為什麼要在『性』之外,包裝那麼多學問?從小到大,我就是看SM情色小說打手槍來認同的,他們怎麼可以把『性』抽掉?」這是我身邊朋友的不負責評論。

社群裡紛雜的聲音是多元文化政治的常態。如同皮繩的作法,我自己也認為,在建構主體以及政治行動的同時,論述、甚至說知識,是必要的。

然而,如果在實踐上想要號召更多人的參與,論述無法充分達到此目標。強調經驗性、實做性質的日常生活敘事,或許可以是另一個切入點。

提出不同的觀點僅供參考。但即使冒著可能已被討論到爛的風險,我還是想問的是,BDSM社群如何處理跟「性」的關係?這個提問,或許可以從主體經驗提到行動策略的層面來討論。

雖然皮繩和鐵軍的書,都花了許多力氣為BDSM去污名,但主流社群仍會用性虐待來扭曲BDSM,而BDSM或多或少也把自己跟性別、性的多元實踐運動放在一起。但是弔詭的是,皮繩書中的性成份並不重(例如:sub講「非關性高潮」),不知道是因「女王株式會社」成員的屬性,還是有特意安排。而我們也知道,有些BDSM的關係中的確是沒有性的,虐或D/s已經帶來足夠的愉悅。但對某些男同來說,性又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用趙彥寧(2000)對同志研究的批評之一來說,(去性的)潔淨化分割的兩群了:頭好壯壯的學術份子,以及那些複製傳統的local人士。「性不性」的討論,會不會又為了建立認同,而又排除了某部份可以結盟的自己人?

新社會運動相較於階級工運的傳統社會運動,有些特點:它是自我設限的。它並不是要回到沒有分化的(烏托邦)社會。強調自主、多元、差異,不否認市民社會的形式,同意平等主義的原則、形式上民主。努力開放抗議文化價值的討論。它訴求:你可以不同意我,但支持相對的自由價值,容許不同。它承認民主國家、市場經濟(Jean L. Cohen 1985)。

如果這樣看來,我認為,如果目前BDSM社群站在「純粹」新社會運動的立場,不參與政治或經濟政體辯論的話,那麼更可以放棄狹窄的弱勢認同,開發所有人心中都有BDSM的原欲。

除了本來就已經有BDSM實踐,卻可能被高深論述擋在門外的自己人之外,華西街、夜市的情趣用品店(攤)、電影等文化產業都是可結盟和改造意義的對象。甚至,介入制度暴力、家庭暴力的討論,讀出加暴者的心理機制,注入「安全、知情、同意」的原則,也不啻是將大社會當作調教對象。換句話說,建構知識只是確立自身的起點,召喚集結卻必須透過共同的日常生活經驗。

而這點,其實皮繩書中已經擺了許多蛛絲馬跡。它引誘出每個人「可能都有一點點是享受被虐的○(O、空集合)」,或者召喚最動人的愛情經驗,「承認愛人是我們的主宰、我們生命的救贖」。這是個思考每天每夜、任何時空中、所有人都可能成為BDSM的好起點。

3. 日常生活的SM:以軍隊研究為例

BDSM是不是在特殊場合的表演、特殊主從關係、特殊專業人士才能作的極少數秀異實踐?

在《日常生活中的SM:掌權與失勢的動力分析》(Sadomasochism in Everyday Life: The Dynamics of Power and Powerlessness)中,Lynn S. Chancer(1992)所分析的SM動力不侷限在SM性關係上,而擴及師—生、老闆—下屬等握有權力和喪失權利者的關係。

他說:「SM不只是個人的特性,我們文化本身,就深深地朝著SM的方向前進。我們活在一個SM化的社會。來自宰制和臣服(Domination/subordination)經驗的轟炸,遠超過自由或平等互惠的感覺。」(Chancer 1992: 2)

對佔據國家人口一半以上的男人來說,當兵經驗就是具體的長期調教(或者你要說規訓discipline)。身體上受到無形繩子的捆綁,限制行動與特定行為。儀式典禮場合,表演出對國家的激情。私下小團體,因嘴砲女人(或男人)與性而高潮。而處在層層階級關係中的長官們,一方面服從於上級的調教,一方面宰制下級,由上而下的D/s鍊子,把權力當作春藥而感到愉悅。軍隊,就是一個大型SM場。

但是,軍隊是不及格的SM。因為它缺乏「同意」的過程。正統調教前,主奴會有口頭或書面約定,甚至以勾選調教項目、型態來溝通彼此需求。而軍隊裡,主(國家)和奴(人民)之間,沒有量身訂做的同意書或約定,奴不能選擇那些項目是可欲、那些要打叉。

然而,去當兵也並非完全沒有社會共識當作同意的基礎。從過去「當兵是男人成年禮」的論述,到未役者大多被首要勞動力市場拒絕,以及「當兵是國家義務」的集體監督,都證明了把役男推去被國家調教,仍保有正當性。——即使它越來越薄弱。

於是,一個好奇的問題油然而生:如果喜受虐者(M)或臣服者(sub)去當兵,會不會比一般人更容易適應甚至享受被羞辱的感覺?而享受發號施令的施虐者(S)或主宰者(Dom),在軍中是否會遭受更大的尊嚴受挫?

很遺憾的,從我目前零星的訪談個案而言,這樣的假設沒有辦法獲得證實。因為,他們會將軍中情境和調教情境區分開來,彼此不相互影響。當兵時肅殺的氣氛讓人緊張,幾乎不會有機會(心思)想到這方面來。因果關係也有可能是顛倒過來的,反而是當完兵之後才開始接觸BDSM,或進一步認同成BDSMer,當兵經驗成為啟蒙BDSM的關鍵培養皿。

我僅能提供少許經驗實例。

制服對某些役男是「變身儀式」的道具,例如回馬祖營區前要在基隆碼頭搭軍包船,基隆火車站旁邊的狹小又骯髒公廁之於軍人,就好像電話亭之於超人一樣,他們換上一套衣服,也換一套行動劇碼。有役男報導:在前往碼頭的途中,他一直抗拒要回營;然而一旦換上迷彩服,他卻變得順服,返馬好像理所當然一樣。換上軍服的過程,如同調教前戲利用道具幫忙進入情境。換裝後,軍服如同貞操帶,拘禁役男對自由的欲望。

也有役男喜歡穿著軍服打手槍,或是與軍人做愛。有時候會特地將精液射在軍便褲上,一層一層的紋理。(淫妲三代說:好像年輪一樣。)有人會選擇射在軍皮靴上,精液取代鞋油,名曰「養靴」。如果穿著這種充滿男性雄風的靴子,在調教過程踐踏奴,更具有宰制快感。

目前帶著BDSM觀點,進入軍事體系的經驗例子還不多;比較多受訪者是當完兵之後才開始參與社群,或有意識。這或許跟BDSM運動還沒有成熟有關,在皮繩、鐵軍以及其他運動者的努力之下,五年、十年之後可能又會有不一樣的景像。

讓我們把焦點從個體經驗放到更大的台灣歷史脈絡來看。過去帝國主義殖民,使得人民容易服膺政府權威,或同意政府施政。國家權力的集中化與新保守主義的結盟結果,造成人民喪失更多自主性。包括前面提到的,宗教和家長團體塑造了無辜、去性的兒童少年形象,並以此剝奪成年人對資訊完全的掌控權。從出版品、網路、電影、遊戲軟體等無數傳媒的分級制度,預設了人民是無知的弱者,需要國家(或上帝)來教導人民「什麼該知?」

雖然皮繩說:「上帝的旨意是奧秘。」「上帝退位了,從貞德到○,我們或者會給自己找到新的主宰,或者不。」(皮繩愉虐邦 2006:27-28)但面對台灣的社會現實,誰說上帝被理性化除魅的後果讓自由意志得以愉悅?現在我們遭逢的不只是神聖物被世俗化的快感,還包括,世俗被神聖化(魅化),而假托上帝靈魂的軀殼,借屍還魂,逼迫人民在現實生活中,都成為乖乖聽話的小羊。

國家(台灣政府),正在學習成為一個精明幹練的主,還呼朋引伴一起來調教,而我們大多是無法選擇逃走的奴。(除了某些人有能力自由移民。)這個時候,真想叫《三民主義》復活。因為國父說:「要以人民當主人,官員只是人民公僕。」這些號稱公僕的人,真像Dom奴──擺著奴的姿態,卻是個宰制者。

4. 認同不在真空中,制度、規範、資源仍是結構性要素

作為一種社會實踐,BDSM終究不可能只關起門來自high,尤其在台灣公/私界線模糊的脈絡裡,警察、檢察官、保守團體還是可能隨時衝進門內來。

2004年1月17日的農安趴查藥事件中,警察不當搜索與媒體暴力,造成同志與性別社群內部相當深遠的恐慌。我還記得,隔了三個多月,我從台北南下去參加皮繩的私密聚會時,不辭勞苦的帶了DV、充好飽飽的電池。因為,我擔心(可能)發生警察破門而入。

我雖然知道旅賓館租賃等於私人住所,可以用警方沒有合法搜索票、不能無故臨檢等理由來拖延開門時間,讓大家可以穿好衣服、湮滅證據,但也擔心警察技巧性地夥同旅賓館業者開鎖,讓民事糾紛轉移到業者與客戶身上。如果還有媒體侵入,讓警察沾沾自喜地在鏡頭前邀功,依照農安啪事件中同志諮詢熱線人權小組尋體制內救濟,向最高行政法院要求監督的結果,案子後轉市警局、最後到監察院,但因為監察院預算被凍結而無法對市警局施壓。多元性實踐的民眾,終究成為國家與媒體權威下的受宰制者。

身在這樣的公權力擴張又粗魯的情境,如果要看可能對BDSM造成威脅的制度,可以把焦點放在刑法296到308條「妨害自由罪」。

刑法296條規定 :「使人為奴隸或使人居於類似奴隸之不自由地位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前項之未遂犯罰之。」 然而,BDSM主張「同意、知情、安全」,是否符合「使人為奴」的要件,還有待澄清。在事件還沒發生的當下,我們可以先研究一下這條法律的歷史,預作準備。

這條法令,從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一月一日國民政府制定公布;並自二十四年七月一日起施行刑法全文357條以來,並沒有修訂過。

除了後來,八年前又增加了第296-1條(1999.4.21總統 (88) 華總一義字第 8800083970號令、2005.2.2總統華總一義字第 09400014901號令修正公布, 2006.7.1施行):「買賣、質押人口者,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得併科五十萬元以下罰金。意圖使人為性交或猥褻之行為而犯前項之罪者,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得併科五十萬元以下罰金。以強暴、脅迫、恐嚇、監控、藥劑、催眠術或其他違反本人意願之方法犯前二項之罪者,加重其刑至二分之一。媒介、收受、藏匿前三項被買賣、質押之人或使之隱避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得併科三十萬元以下罰金。公務員包庇他人犯前四項之罪者,依各該項之規定加重其刑至二分之一。第一項至第三項之未遂犯罰之。」

在判例上, 1943.1.1曾有法官指出: 刑法第二百九十六條第一項使人為奴隸或使人居於類似奴隸之不自由地位罪,必須使人居於不法實力支配之下,而失去其普通人格者應有之自由,始足當之。如僅令使女為傭僕之事,並未剝奪其普通人格者應有之自由,即與上開犯罪構成要件不符,不能律以該條之罪。」(最高法院判例要旨下冊[民國 16-92 年刑事部分]第 339 頁)

比較近期發生疑為「使人為奴罪」的案例,包括:雛妓、綁擄幼童行乞、聯合大陸人蛇集團將大陸女子質押賣春,以及限制外勞行動 等案例。(不過即使檢察官依此起訴,也不一定符合事實或要件而被判刑。)大眾比較知道的例子是2004年時,台中劉先生因為拘禁越南新娘於鐵皮屋,每星期只能洗澡兩次、用針刺十指泡鹽水、跪著等吃剩菜剩飯、用橡皮筋彈眼皮,也因本法而被判刑。

香港愉虐主題商店Fetish & Fasion ,曾在2001年8月因為警察臥底(香港稱「放蛇」)參加學生主題派對(真人表演),而被逮捕了26人。

曾在英國、香港當老師的負責人Brenda Scofield(58歲)和丈夫(52歲),在1998年接手這家店,臥底幹員說他們看到各種性虐表演,包括男女相互鞭打、滴蠟、捆綁四肢鞭打、腳踢玩弄刑具。

同年12月,警方參酌律正司意見,無條件釋放23名涉案人士,但讓負責人夫婦及女經理(44歲),被控一項經營不法場所(管理不道德場所),六項管理不良表演的交替控罪。丈夫(Lawrence Richard Scofield)另外被控阻撓正在正當執行職務的警務人員。

後來,法官認為被告的證詞誠實可靠,雖然警方的證詞大致採納,但有一名臥底警員證詞有誤導成份。警員說,看到女參加者撫弄私處,但是女方供稱他被男人抽打時,有穿絲襪,根本不可能給人看到私處。法官斥責該警員證詞含糊、混亂、有誤導性,並從他作證的神情,質疑他的誠信。因此證詞不予採納。

至於其他警方的證詞,法官雖然接受,但是懷疑有被一本週刊誤導的嫌疑,他不接受警員指稱派對上有人歡呼、尖叫。

法官認為,這項案件成立要符合「社會風氣受破壞、腐敗人的思想、妨礙公共利益而需受譴責」三項要件。但法官認為,該店活動與標準還有距離,而且這種活動常常在電影中看到,而像相互鞭打這些動作只是成年人間的角色扮演,沒有傷害對方的身體,也沒有顯示有人需要接受治療。最後,因為有幾名警員都說,因為他們是生面孔,都被拒絕在門外,因此足以顯現該活動不是公開表演。因此最後,法官判無罪,但把訴訟費用判給被告。(在網路上找不到判決書,只知訴訟費用港幣$2060。)

雖然勝訴,但2005年時因為房租大漲,以及女店長想轉換成為性學教職工作 ,Fetish & Fashion這家店結束營業,跳樓大拍賣時大量出清皮鞭、三公尺長的刑拷台,也有媒體報導。

以上這些例子都在說明,新社會運動的認同建構不能單一放在真空的唯心論或獨我論立場,政治條件與制度限制,仍是必須分析的課題。我期待看到新一波BDSM運動的興起,但也願在前進的過程中,考量認同政治、把BDSM擴及到日常生活中的面向。

5. 座談會後記:

在發言中,我有兩個訊息需要修正。一、皮繩和鐵軍都認為2004年是台灣BDSM元年, 他們的座標都是以團體「皮繩愉虐邦」成立為準。二、皮繩舉行的表演名稱是「夜色繩豔」,不是「夜豔繩縛」,謝謝十夜女王當場指正我。

參加完這場座談,我有一部份飽飽的,有一部份空空的。空空是為了說錯話而懊惱,另一部份卻覺得,我今天很挑釁地,用認同政治的矛盾來跟皮繩對談,一方面其實有意的要促成討論。我期待有更超越的認同操作repertoire。

我在結尾時,其實想要為在場所有BDSMer打氣。

我在當天的日記這樣寫到:

其實認同政治的討論只是幫助我們在往前的同時, 拉攏更多同伴在我們身邊, 也不喪失自我。
建構認同不只是對外論述性的,對內則得在經驗整合上多加把勁。

今天坐在魔鬼公子身邊,讓我覺得恍惚又虛榮。

十幾年前,九零年代中期,酷兒浪潮興起的時候,我還是個中學生,在社區小書店讀著《同性戀邦聯》、《我們是女同性戀》,邊找認同邊感受身體漲潮。

十年後的今天,我何其有幸可以坐在這裡,跟各位一起見證另一波新社會運動的興起。

我們不只是BDSM運動的旁觀者,對未來未知的新生代,他們可能十年後還記得,在他們中小學的時候,讀著《皮繩愉虐邦》《鐵軍的野蠻性史》找認同。或者,這一場在紫籐盧聖殿裡的對話。

現在的我們,也正是歷史的創造者。

而那些艱難又尷尬、吵架又撕裂的爭辯, 或許只是我們表示願意負責的姿態。

參考文獻

  • Cohen, J. L. (1985) Strategy or Identity: New Theoretical Paradigms and Contemporary Social Movements. Social Research 52: 663-716.
  • Offe, C. (1985) New Social Movements: Changing Boundaries of the Political. Social Research 52: 817-868.
  • Scofield, B. (2002) Dominance and Submission- the Realities of BDSM. Paper presented at the 7th Asian Congress of Sexology, Singapore.
  • 游美惠 (2005) 身份認同與認同政治。性別平等教育季刊(31):58-61。
  • 皮繩愉虐邦 (2006) 皮繩愉虐邦 。台北:性林。

虐戀亞文化 – 第一章 虐戀亞文化

虐戀亞文化 目錄

  1. 虐戀亞文化
  2. 虐戀個案
  3. 虐戀作品
  4. 虐戀成因
  5. 虐戀政治
  6. 虐戀的啟示
  7. 附:O的故事
  8. 注釋及參考書目

◎李銀河著(今日中國出版社)

我對虐戀的定義是這樣的:它是一種將快感與痛感聯繫在一起的性活動,或者說是一種通過痛感獲得快感的性活動。必須加以說明的是,所謂痛感有兩個內涵,其一是肉體痛苦(如鞭打導致的痛感),其二是精神的痛苦(如統治與服從關係中的羞辱所導致的痛苦感覺)。如果對他人的施加痛
苦可以導致自身的性喚起,那就屬於施虐傾向範疇。虐戀關係中最主要的內容是統治與屈從關係和導致心理與肉體痛苦的行為。虐戀活動中最常見的兩種形式是鞭打和綑綁。因此又有人將虐戀活動概括為D&B(Discipline and Bondage)或簡寫為DBSM。

瑞克(Theodor Reik)為虐戀下過一個形象的定義:『一位威尼斯智者說: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只要女人既能令他快樂又能令他不快樂,他就是個年輕人;如果女人只能令他快樂,他就是一個中年人;如果女人既不能令他快樂又不能令他不快樂,他就是一個老年人。現在我們不論年齡,有受虐傾向的人屬於哪一類?他是一個只有令他不快樂才能令他快樂的人。』

虐戀的規模

關於虐戀的大規模社會調查不多,其中以虐戀為內容的專項調查更少。現有的一些虐戀的統計資料大都是關於性的綜合調查中的部分內容。而且有的調查並未直接以虐戀活動為目標,而是使用了較為間接的指標,如調查對象對有虐戀內容的故事的反應等等。

目前可以找到的最早的統計資料是金賽(Kinsey)調查中的數字。金賽報告表明,有約1/5的男性和1/8的女性對虐戀類的故事有過性喚起的反應。更精確地說,從未因虐戀故事得到性喚起的男性有78%,女性有88%。

曾因虐戀類故事而性喚起的比例(Kinsey,677)
性喚起反應 女性 男性
肯定和(或)經常有反應 3% 10%
有一些反應 9% 12%
從無反應 88% 78%
人  數 2880 1016

據亨特(Hunt)的統計,從50年代開始,虐戀現象有增長趨勢,但比例仍舊很低。其中女性受虐者比例超過施虐者比例,男性施虐者比例超過受虐者比例,統計數字如下:

通過施加或接受疼痛得到過性快感的比例(美國全國抽樣,Marcus,45)
施加疼痛 4.8% 2.1%
接受疼痛 2.5% 4.6%

英國一項對性生活中輔助工具及手段的使用調查顯示,以鞭打作為性活動輔助手段者在人口中占有一定的比例:

色情活動與工具使用情況(英國,Chester et al,in Armytage et al,78)
種  類 經常 有時 從不 不詳
服  飾 3.3% 18.2% 68.4% 10.1%
書刊圖片 4.0% 28.4% 58.6% 8.9%
鞭  打 1.5% 6.4% 75.4% 16.6%
遊  戲 1.1% 8.4% 74.9% 15.6%

關於有虐戀活動和有虐戀傾向者比較保守的估計是不超過人口的10%:有實證調查顯示,在性關係中有過虐戀活動的在調查表明,人口中有5%至10%的人有通過虐戀活動尋求性快感的經歷,雖然有些人只是偶一為之。在1987年,根據美國科羅拉多州一個大學城的調查結果,約10%的人有過戀虐經歷。(Federman,254)

另一種估計比例要大得多,這一估計是根據一項實證調查做出的:至少有30%的人用虐戀遊戲增強性活動的效果。有更大比例的人承認,他們的性幻想中包含統治與服從的因素。(Gamman et al,84)如果這一統計數字屬實,舊有的以虐戀為變態的說法就不能成立了:30%絕對應當算作常態,而非變態了。一位虐戀者欣慰地說:『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有如此之多,知道我們是如此的不同而又是如此的一致,這真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Marcus,34)

金賽調查還發現,有相當大一個比例的人在做愛時有輕圍的虐戀行為,如咬和打的動作。在異性戀的撫愛和性交過程中,在同性戀關係中,最常見的虐戀式反應是吮咬(love bite)的動作,許多人都曾對性伴侶身體的不同部分做過這種動作。這種行為在靈長類動物中很普遍,在人類性行為中也遠比大說數人所想像的更普遍。(Kinsey,677)

對性咬有反應的比例(Kinsey,678)
性喚起反應 女性 男性
肯定和(或)經常有反應 26% 26%
有一些反應 29% 24%
從無反應 45% 50%
人  數 2200 567

《花花公子》雜誌的調查是以自慰時的虐戀想像為題的,其調查結果也屬於虐戀傾向比較高的,尤其在女性中:

在自慰時想像被迫性交的比例(Marcus,46)
35歲以下 35歲以上
14% 5%
24% 12%

馬思特思與約翰遜(Masters and Johnson)在1979年對異性戀與同性戀性幻想的比較研究表明,關於「強迫性的性遭遇」的幻想在男女兩性中都相當普遍,並在同性戀者與異性戀這之間沒有顯著的區別。(Ehrenreich,121)由於馬特斯特等人的工作重心是在治療與性有關的心理問題上,他們提出,並非所有的癖好都有相同的強烈程度,『我們發現,某些類型的癖好是容易矯正的,尤其是露陰癖、觀淫癖和淫穢電話癖;有些就很難矯正,如戀童癖、戀虐癖或戀物癖;異裝癖處於兩者之間。』『在虐戀傾向的治療中,醫生或許能夠幫助當事人在他們的性行為方式中增加新的非虐戀的行為,但完全根除虐戀活動的巨大的性喚起力量的企圖往往最多只能獲得暫時的成功。』(Masters et al,220-222)

還有,一項專門以女性為調查對象的研究發現,10%至15%的女性的性幻想是有受虐傾向的。(Marcus,47)金賽調查則表明,有6%的女性夢到過被強奸;2%的女性夢到強奸導致性快感。(Kinsey,213-214)在1972年,一項對141名中產階級家庭主婦的調查表明,49%的調查對象有過統治與屈從一類的性幻想(Ehrenreich et al,121)對許多女性來說,虐戀想像是她們最典型的性幻想內容。

在關於虐戀活動的統計調查中,人們常常引用的是一項以1000名男同性戀者為對象的調查──斯巴達報告,因為其中有30%的調查對象參與過虐戀活動,也因為該項調查量化程度較高。調查表明,調查對象參與過的虐戀活動包括拳交、施虐與受虐、綑綁與鞭打、羞辱、戲水運動(與小便有關的
性活動)及與大便有關的性活動。

虐戀活動在男同性戀活動中不是一種很少見的特殊行為,根據對男同性戀日常活動的調查,發現統治與屈從、性別角色扮演是男同性戀性活動的基本形式。根據斯巴達報告,14.5%有的男同性戀做過拳交活動的主動方,8.2%做過拳交活動的被動方。這種活動大多在俱樂部中當著眾多興奮的圍觀者公開進行。斯巴達報告還表明,有76%的人承認喜歡肛交:12%的人不喜歡肛交。當然,肛交應該具有並不比其他方式的性活動更多的虐戀色彩,但是從報告中看,許多從事肛交的人在情感上將其視為統治與屈從關係的性感化表現形式。在調查問卷中有這樣的問題:『在肛交活動中,你一般是在上者(top)或者在下者(bottom)?如果兩者都做過,是如何決定的:是由你的伴侶決定的,還是由你的情緒決定的,或是由其他因素決定的?』。「在上者」與「在下者」這種提法是虐戀關係中主動角色與被動角色的標準稱謂。一位調查對象在開放問卷中寫道:『肛交中既有情感上的統治與屈從,又有兩人間的親密關係,還同獸性的感覺其快感?雜在一起,這些感覺難捨難分地聯繫在一起。』(Jeffreys,212-217)

另一項調查是以雙性戀者為對象的。這是舊金山雙性戀中心所做的調查,樣本容量150人。在調查前的12個月當中,有近30%的男女雙性戀調查對象參與過虐戀活動。男女兩性在從事虐戀活動時都是與異性伴侶做得多,但在其中,統治與屈從的角色分配與性別無關,即某種角色不固定於某一性
別。虐戀活動頻率低於1月1次。參與同女性進行的虐戀活動的男性中有3/4也參與過同男性的虐戀活動。參與虐戀活動中有半數活動對象有男有女。(Weinberg et al,70)

雙性戀者的虐戀活動(Weinberg et al,392-393)
男(49人) 女(44人)
過去12月中有過虐戀活動伴侶性別 28.6% 27.3%
男或女 28.6% 41.6%
男和女 71.4% 58.3%
異性戀者、同性戀者與雙性戀者虐戀活動比較(Weinberg et al,392-393)
與異性伴侶的虐戀活動
男異性戀 男雙性戀 女異性戀 女雙性戀
4.8% 16.5% 9.6% 24.5%
與同性伴侶的虐戀活動
男同性戀 男雙性戀 女同性戀 女雙性戀
16.8% 10.6% 19.6% 17.6%

由上表可以看出,在異性戀者、同性戀者和雙性戀者這三類人當中,參與虐戀活動比例最大的是女雙性戀者與異性伴侶的虐戀活動(24.5%);以下依次是:女同性戀者與同性伴侶(19.6%)、女雙性戀者與同性伴侶(17.6%)、男同性戀者與同性伴侶(16.8%)、男雙性戀者與異性伴侶(16.5%);參與虐戀活動比例最低的是異性戀男女,其中女性參與虐戀活動的比率是男性的兩倍。如果這一調查數據是可信的,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雙性戀者和同性戀者參與虐戀活動的比例大大高於異性戀者。造成這一差異的原因可能在於,一般來說,同性戀與雙性戀比異性戀更為『出軌』,因此有這種性傾向的人更喜歡嘗試各種不同形式的性行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前面提到的同性戀性活動本身所包含的統治與屈從的因素使他們更容易捲入虐戀活動。

另一類統計調查是以虐戀者為對象的,與前述調查相比,此類調查就不再能提供虐戀者在人口中所占的比例,而只能以虐戀者自身的某種特徵為調查內容。摩瑟(Charles Moser)在對225名自認為是虐戀者的男女進行調查後認為,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些自我認定為虐戀者的個人的心理功
能有問題。其中大多數人反對關於虐戀傾向是天生本能或是精神疾病的看法;45%的調查對象說,一般的性行為也可以使他們得到性滿足,甚至比虐戀更能使他們得到性滿足。調查的結論是:虐戀人群的性活動並非僅限於虐戀這一種方式。(Ehrenreich et al,122)另一項個案調查,也發現了
類似的案例,一對虐戀者說:『我們在20次性生活中有19次是正常的,1次是虐戀。』(Polhemus et al,194)

一項以前西德男性虐戀者為對象進行的調查發現,虐戀者的一些主要特徵如下表所示:

245名男性虐戀者的特徵(Austin et al,82)
上一年曾有過虐戀活動
  每周至少一次 20%
  完全沒有過 15%
虐戀是性活動的唯一方式 16%
虐戀是偶爾為之的性活動方式 16%
虐戀對達到快感不可或缺 15%
通過虐戀方式達到過性快感 45%
在自慰中採用過自我折磨的方式 28%
絕對異性戀 30%
雙性戀 31%
同性戀 38%
因虐戀傾向尋求過治療 10%
曾自殺未遂 9%

上述被調查者是通過報刊廣告部門和虐戀者俱樂部的線索找到的。其中多數人的妻子不能配合丈夫的虐戀傾向,許多虐戀者沒有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妻子。此次調查還發現,虐戀佸動的中位值是一年5次。半數調查對象現有的虐戀伴侶保持關係超過1年,其他一些人的關係短於一周。大多數調查對象說,即使可以自由選擇性傾向,他們仍然願意保留虐戀傾向,求治者所占的比例不大,熱情不高。絕對施虐者與絕對受虐者較少,多數人交換角色。絕對虐戀者和僅僅依靠虐戀活動才能達到性快感的人比例不大。更為常見的是,可以通過完全沒有虐戀內容的性活動達到性快感。

此次調查發現,在虐戀關係的場景中經常被提及的道具有:藤條、鞭子、繩索及其他「拷問」刑具。有些人有以肛門插入為中心的各類活動。皮衣和高統皮靴是常見的服飾,各類制服(指軍人制服、警察制服等)則較為少見。有些人使用橡膠服飾和女性服飾。有些人報告說,在自慰過程中有採用自我綑綁、自我鞭打及乳頭自虐等行為。虐戀者最早發現自己這一性傾向的時間差異很大:大多數在19歲後,但也有人在30歲後才發現自己有這種傾向。在25歲以上的人當中,對虐戀傾向的認同(「走出來」)的程度有差異──異性戀者的認同程度明顯低於同性戀者與雙性戀者。

在1987年美國的一項調查中,178名男性虐戀者填寫了問卷。他們中的大多數是異性戀者,受過良好教育,對統治與屈從兩種角色都喜歡(角色互換)。他們做過和喜歡的活動包括:羞辱、捆綁、鞭打、戀物行為、主人和奴隸的角色遊戲。(Hyde,469)

金賽性學研究所的格伯哈德(Gebhard)說,不同程度的戀物傾向、觀淫傾向、綑綁鞭打和虐戀傾向在絕大多數男性中都存在,只有極端形式才應當被視為反常。格伯哈德認為,所有的「異常」性實踐都植根於男性的基本本能之中,根植於統治與服從的普遍傾向之中。(Jackson,in Coveney et al,79)

虐戀亞文化 序

虐戀亞文化 目錄

  1. 虐戀亞文化
  2. 虐戀個案
  3. 虐戀作品
  4. 虐戀成因
  5. 虐戀政治
  6. 虐戀的啟示
  7. 附:O的故事
  8. 注釋及參考書目

◎李銀河著(今日中國出版社)

李銀河。1952年生於北京。美國匹茲堡大學社會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教授。主要著、譯作有中國人的性愛與婚姻、生育與中國村落文化、中國婚姻家庭及其變遷、性社會學、現代社會學入門、現代社會研究方法

「虐戀」這個詞英文為sadomasochism,有時又簡寫為SM、S-M、S/M或S&M,這一概念最早是由艾賓(Richard von Krafft – Ebing ,1840-1930)所創造的,是他首次將施虐傾向(sadism)與受虐傾向(masochism)這兩個概念引進學術界,使之成為被廣泛接受和使用的概念。受虐傾向一詞是他用奧地利馬索克的名字演化而成的,但施虐傾向一詞並不是由他首創,而是最早於1836年出現於法國的字典,到19世紀80年代才傳播到德國的。我採用的「虐戀」這一譯法是國老一輩社會學家潘光旦先生提出的。這個譯法令人擊節讚賞,因為它不僅簡潔,而且表達出一層特殊含義:這種傾向與人類戀愛行為有關,而不僅僅是施虐和受虐活動。

虐戀似乎離中國相當遙遠,至少在表面上看是這樣:中國既沒有虐戀者的俱樂部,也沒有很多虐戀者去心理醫生那裡求治。西方有人把這種現象看成是中國的一個特色,他們說:「在中國的色情藝術品中,攻擊性或虐戀的形象極其罕見。」(Faust,78)然而我信,中國的文化雖然有其獨特性,但中國人與世界上其他人的共同點多於不同點。這是基於我在中國與國外其他地方多年生活的經驗之談。我在多年的調查研究生涯中,也確實遇到過虐戀的個案:在關於女性的性與愛的調查中有虐戀個案,在關於男同性戀的調查中也有虐戀個案,還有從雜誌轉來的向其求助的虐戀個案。雖然數量微不足道,但至少證明,虐戀絕不是其他文化中特有現象。

人們從事研究總要為自己找「合法性」。我曾在另一研究中引福柯之言,證明好奇心可以成為研究的理由。但這還不夠。虐戀現象不僅是神秘、有趣的社會現象,而且在當今世界有著越來越重要的意義,可以預言,它在人類生活中所占的分量還會繼續加重。這不僅是因為有更多的人參與虐戀活動,如福柯所言,『這種現象是一種比過去更為普遍的實踐。』(Foucault,1988,298)也不僅因為虐戀的形象在大眾傳媒中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而且因為虐戀作為一種特殊的人類性侵向,對於理解人類的性本質與性活動,對於理解和建立親密而強烈的人際關係,對於理解社會結構中的權力關係,對於理解一般人性及人的肉體和精神狀況,都頗具啟發性。

在我看來,性高潮中最具革命意義的有兩個分離,其一是性快感與生殖行為的分離,這一點已經成為當今世界大多數人的實踐,就連最看重生育價值的中國人也參加進這一實踐之中,雖然有許多人是由於計劃生育政策而不得不改變他們對性的觀念的──除非他在生那一兩個孩子之外完全禁欲;其二是性快感及其他身體快感與生殖器官的分離,當今世界一種最先鋒的性思潮是讓性活動走出生殖器官的範圍,將其擴展到身體的其他部分。

社會批判學派在論述這種思潮的意義,女權主義也在討論這種思潮對於女性的特殊價值。而虐戀的意義之一就在於它使快感與生殖器官相分離,在虐戀活動中,有時甚至可以完全脫離生殖器官,如福柯所說:『它的另一個觀念是把身體的所有部分都變成性的工具。』(Foucault,1988,299)福柯以虐戀活動為證據提出了「快感的非性化」的觀念,這就使虐戀不再僅僅是少數人追求快感的活動,而具有了開發人的身心領域、創造新的快感形式的意義。

虐戀還有一個重大的哲學意義:對人性中非理性方面的揭示。自文藝復興以來,理性一直是人類最為看重的一個價值。它似乎代表了啟蒙和進步,與中世紀的蒙昧相對立。人們不僅認為理性優於非理性,而且認為應當用理性來解釋一切。而實際上,有許多事是不能用理性來解釋的。比如說藝術和人對美的感覺就很難用理性來解釋。虐戀就有點像藝術,它是生活的藝術,是性的藝術。福柯關於虐戀的最常被人引用的一段名言是:『為這一實踐賦予的概念不像愛的概念那麼久遠;它是一種廣泛的文化現象,精確地說,出現於18世紀末。它造成了西方想像力的一次最偉大的轉變:向心靈的譫妄狀態的非理性轉變。』(Foucault,1965,McClintock, in Gibson et al, 207)我想,福柯之所以會為非理性賦予正面價值,可能是認為啟蒙運動以來對理性的強調過頭了、矯枉過正了,這也正是當今西方許多新思潮(後現代主義、女權主義等)的看法。有些激進的女權主義者甚至將理性與男權社會聯繫在一起加以批判,為非理性「正名」。按照這種邏輯,虐戀活動也具有為非理性賦予正面價值的意義。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虐戀活動的娛樂價值:它是一種成年人的遊戲,是一種平常人的戲劇活動。它可以將尋常的生活變為戲劇。它為黯淡的生活曾加色彩,為乏味的生活增加趣味,使平淡變為強烈,使疏遠變為親密。它又是一種優雅的休閒活動,這也是越來越多有錢有閒的人們參與其中的原因。說到有錢有閒,大多數中國人會略感不快,因為他們大多無錢無閒,我相信這也是虐戀活動在西方發達國家極為活躍而在中國卻較為少見的原因之一。但是我對大多數中國人會變得越來越有錢有閒持樂觀態度,因此不避「超前消費」之嫌,將虐戀世界的祕密樂趣昭示一二,就算讓有錢有閒和即將有錢有閒的中國人看點「西洋景兒」罷。

我不否認這本書的娛樂價值,對於一個學者來說,承認這一點相當痛苦。但是我既然已經把《O的故事》譯了出來附在書後,也就不能不承認這一點。但是我希望讀者不僅把它當作一部小說來看,也要認識到它在虐戀文學中首屈一指的代表地位,否則我的辛勞就會價值減半。

福柯曾表達過這樣一種思想:一個在性方面完全沒有禁忌的社會是不可想像的,但是他希望至少要保證人們選擇性活動方式的自由權利,以及改變規範的自由權力。我對中國文化在性方面總的看法非常不樂觀,福柯曾批評過我們對手淫的看法停留在18世紀歐洲的水平上,而在我看來,我們對同性戀的看法和作法還停留在西方本世紀60年代以前的水平上,而對於色情材料和賣淫的看法或做法也遠遠沒有達到現代社會的水平。因為西方學術界對於性問題的認識,西方的性實踐,在大多數中國人看來完全像是外星球那樣遙遠。這其中文化的因素當然是最重要的。但是我在此斗膽提出一個假設:假設中國文化的包袱對於我們不再是那麼沉重;假設中國人除了吃飽穿暖、傳宗接代以外也有了一點對性快樂的要求;假設中國人也願意有選擇性活動方式的自由;假設中國人也喜歡使自己的生活變得更有趣、快樂一些⋯⋯

李銀河
1997年12月22日

薩德之後

卡維波

《索多瑪120天》小論文研討會

  • 日期:2004.07.22
  • 主辦:商周出版誠品
  • 地點:敦南店B2視聽室

首先我要向何穎怡與商周敬禮,因為何穎怡編輯的這套《異色電影另翼文學》,才使得好幾本重要著作,包括《索多瑪120天》得以在台灣問世。十年多前台灣金楓出版社曾經出版幾本薩德的著作,但是卻遭到查禁起訴,也就是陳慶浩博士主編的《世界性文學名著大系》中的幾本。在薩德時代的專制主義色情檢查與迫害至今還掐住我們的脖子,阻止血液流向我們大腦去進行思考與閱讀。今天就連商周這本《索多瑪120天》也是遊走於檢查剃刀的邊緣,否則一本書的出版不需要這麼多學者的導讀與背書。同樣這個情形也出現在此書於西方的出版過程中。這個世界普遍的色情檢查現象說明了:我們現時代還是處於性的現代化過程中,蒙昧思想的劊子手依然使用野蠻暴力來消滅文字書寫、來阻擋人們閱讀,只是藉口從「不適宜公眾閱讀」變成了「不適宜青少年閱讀」而已,刑法無力處罰時則再加上兒少法來輔助。薩德,雖然可以說是文學家、愉虐戀者、超越善惡的哲學家等等,但是他也是古往今來成千上萬的性政治的受難者之一。只有當性民主自由的時代到臨時,性政治的受難者才能得到平反。這個性政治受難者的平反過程,從人類歷史角度來看,在一個普世的規模上才剛剛起步而已。

薩德成年以後的大半生都在監獄裡渡過,這也反映在他的小說中,《索多瑪120天》的內容就發生在一個形同監獄的地方,裡面的人不外乎獄卒與囚犯的關係。不過,對於許多性異議人士而言,整個社會就是個缺乏性自由的性監獄,這也解釋了作為性異議人士傅科的理論的獨特洞見,就是發現很多規訓機構其實和監獄一樣,而同樣的權力技術則被普遍地運用在全社會中。

我在這裡抨擊法律對性自由者的迫害、抨擊色情檢查,乃是對薩德的致敬。薩德是偉大的,而古往今來的性迫害者則是卑劣的。能夠閱讀《索多瑪120天》是當代讀者之福,我想也會使薩德感到欣慰。

《索多瑪120日》的翻譯者是在座的大陸學者王之光,這是台灣借用大陸人才來豐富台灣文化的一個好例子,當年《世界性文學名著大系》也是一樣。大陸雖然有這樣的翻譯人才,卻不能為己所用,將很多頭腦資源白白浪費,這是因為他們的書籍檢查與性專制主義的結果。大陸雖然後來也用盜版或重譯的方式出版了世界性文學大系的幾本薩德著作,但是正式的版本無不遭到刪節,這是對原著的一種不尊重,也是讀者的悲哀。大陸學術人才很多,但是至今在性與性別方面的研究落後於台灣,這是因為大陸壓制性別與性相關的社會運動、思想言論。反過來說,台灣如果能持續這方面的開放則必然是兩岸競爭的一個利基。現在台灣有皮繩愉虐邦這樣的組織,就是一個很難得的台灣競爭力,因為大陸的類似網站組織負責人已經被破獲逮捕與下獄,雖然就我所知台灣的皮繩愉虐邦也會擔心司法迫害,但是畢竟還是公開地站出來。

今天我的簡單講話要先從一個較基本的可能評論開始,這個評論說:雖然薩德被後代和BDSM連結在一起,但是薩德或薩德主義遠比BDSM要更豐富或多樣些,例如說薩德有一套反社會、反宗教、反道德的哲學。有兩類人在這個論點上奇怪地成為盟友,一類是希望正面描繪薩德的人,例如,大陸的法國文學研究者柳鳴九,也是當年台灣編輯《世界性文學名著大系》的地下合作者,他在大陸重新出版這套大系,並且改名為《撒旦文叢》時在序言中說:

判斷一個作家是淫穢還是嚴肅,最基本的一個根據是看他在涉及到兩性問題上的第一熱情、第一專注點是什麼。打開薩德的作品,不難看出他的第一熱情、第一專注點並不是繪聲繪色的淫穢描寫。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在他的小說裡,幾乎到處都是哲理議論。薩德讓他幾乎所有出場人物都是議論者、思想家、哲學家,把各種哲理見解塞在他們的嘴裡,以致他小說中思想觀點哲理見解的成份大大地超過了性敘述、性描繪。顯然,薩德在小說裡宣講哲理見解的興趣要大於展示性方式、性行為的興趣,可以說思索與發表哲理見解,才是他寫小說的第一熱情、第一專注點、第一迫切需要…。

柳鳴九教授上段話的重點就是說:薩德關注哲理更甚於性,所以他是嚴肅而非淫穢的。雖然我們很可以理解在大陸的社會脈絡下,持上述論點可以免去麻煩。不過,柳鳴九教授的這種觀點顯然不為歷代的檢查者、警察與法官所共享。

在歷史上,不偏重薩德的性,而強調其哲學之革命顛覆的還有一些超現實主義者,他們將薩德當作左派唯物論者。不過超現實主義者的這種觀點則遭到寫作《薩德大傳》的勒韋爾的批評。勒韋爾還指出薩德的形象不斷地在歷史中從一個極端轉換到另一個極端,例如作為貴族的薩德起先被當作是舊王朝的受害者,法國大革命的擁護者,後來則被當作共產主義的同路人,在二次大戰期間則卻和尼采一樣被當作法西斯的精神祖師。可是勒韋爾則傾向薩德在法國大革命的立場上其實比較是個機會主義者。

前面曾說,有兩類人都傾向將薩德與BDSM分割,上述將薩德由黃漂白,強調薩德的非性部份,或性的社會政治意義與藝術哲學價值,固然是一類,而當代的許多BDSM者則屬於另一類,後者對待薩德的遺產是小心謹慎的,因為薩德畢竟不是女性主義者、不是平等主義者、不是強調志願與安全的愉虐政治正確者。薩德的某些層面或許接近當代的酷兒,但是酷兒並不需要薩德。事實上,人們會偷偷懷疑:一個沒有薩德的世界也許對文學藝術的歷史資產有些影響,但是對性文化與酷兒的性場景的影響可能是有限的。在某種程度上,這個世界其實頗接近沒有薩德的世界,畢竟薩德的書幾乎是普遍遭到查禁的或少為人知的,薩德只是個符號象徵,而少有人知道他的主張,正如同人們只知道sadism的含意,而不一定知道來自sade的典故;當然,很多薩德創造的經典場景與人物,被後代的通俗劇或色情產品不斷的複製,其影響是難以評估的;但是在顛覆基督教美德方面我們已經有了尼采,在性變態的分類上我們已經有了克拉夫特艾賓的《性的心理病態學》,在性的酷異方面我們有了酷兒。沒錯,薩德是獨特的,《索多瑪120日》也可以說是無可取代的文學珍寶,但是如果我們不談論薩德所表達的世界觀與獨特個性,而只就他的著作所創造的性形態而言,今日各類色情產品和在網路上都可看到多樣與更細密的形態描繪。容我用一個更簡化的例子來表達我的論點,對於一般人,如果他看了電影《索多瑪120日》,他可能會覺得這是部相當沈悶的、不怎麼精彩的限制級電影,因為今日許多吃大便的、虐殺的、集體性愛的A片都遠超過電影《索多瑪120日》的尺度。

總之,酷兒與當代色情的發展,取代了薩德在創造性形態的想像空間方面的作用,當然我們可以合理的懷疑,沒有薩德,我們的性想像空間不會如目前般的豐富,但是相反的假定也是個合理的懷疑。在這個意義上,我說酷兒或許不是很需要薩德。

既然如此,當代強調志願與安全的 BDSM 者,對薩德遺產的愛恨情結就更清楚了。首先讓我談這個愛恨情結中的愛的部份:如果我們把薩德著作諸如《索多瑪120日》本身當作一個BDSM的性幻想題材,那麼薩德當然可能是最偉大的愉虐戀文學創作者,甚至薩德的說教、哲學、反基督教都可以被當作另類的愉虐戀題材;就像某些將佛祖故事改寫成色情小說的心理一樣,褻瀆宗教可以令某些無法真正忘卻上帝的無神論者產生快感。在這一點上,捍衛薩德就是捍衛廣大的愉虐戀色情材料,薩德的歷史地位是當代愉虐戀者值得驕傲的先祖。

然而,沒有人能夠忽略薩德生動與細節的寫作,以及對於性場景本身的議論與哲學詮釋,這些讓人們確信薩德不只是創造愉虐戀的幻想,而是鼓吹書中的反道德觀點與實踐。因此,薩德的愉虐戀不是政治正確的,因為他所描寫的場景多數既談不上志願,也談不上安全。薩德似乎成為當代愉虐戀的一個仍處在野蠻狀態的遠祖。當代愉虐戀者必須強調,強姦幻想是無害的、雙方同意的暴力是正當的,但是真實的強姦與強加於弱者的暴力,是被愉虐戀者譴責的,且與真正愉虐戀無關的。此外,《索多瑪120日》與其他薩德小說中,在性場景方面還有很多會被歸類為屎尿戀、虐殺等等,這些並不是愉虐戀。

於是我們看到了第二類將薩德與BDSM分割的動機,薩德雖然反對自身所連帶的傳統主義與宗教,但是薩德還不是真正接受現代平等主義洗禮的BDSM者──當然他不可能是。至於第一類將薩德與BDSM分割的人則是認為薩德的重要貢獻不在於性本身,而是性以外的有社會價值的昇華事物。

上述這兩類態度,必須放在關於所謂「虐待狂」這個範疇來作更深入的觀察。對於當代的政治性的愉虐戀者而言,所謂性虐待心理慾望只存在於性領域內,這是一種無害的性口味或性偏好,在性壓迫文化下被醫學病理化為性變態,被污名化與妖魔化,在壓迫與抵抗的互動下,成為一種性身分或性認同。但是對於愉虐戀者而言,他們和所謂虐待狂或被虐待狂這種更廣泛的心理人格不同,而後者也可能是心理學者的一種虛構或建構。在語言文字裡,我們用sexual sadism(性虐待或愉虐戀)與sadism(虐待狂)來區分兩者。不論如何,愉虐戀和一般所謂的虐待狂不同,前者是純粹的性現象,後者則存在於社會或個人生活中,而且虐待狂並不是藉虐待或被虐待得到性的滿足。

然而,在心理分析的發展中,性虐待-被虐待的心理人格,其實是屬於更廣泛的虐待-被虐待的心理人格,後者頗為常見,但是未必同時具有性虐待-被虐待的傾向。對於心理分析學者,虐待-被虐人格是非常基本與理所當然存在的範疇,並且往往毫不猶疑地被用來解釋各種各樣現象,從家庭暴力到納粹集中營,也就是一種瀰漫在私人關係與政治支配中的普遍現象。帕索里尼拍攝的《索多瑪120日》電影,就把薩德的時代背景轉化為法西斯主義,薩德更是理所當然地被當作虐待狂的代言人。在許多社會批判者的寫作中,虐待與被虐待不只是心理人格,而是社會病態的表現,病態社會則是由殘忍的壓迫關係、支配權力、剝削制度所構成。在這個頗為流行的觀點下,性虐待慾望的緣起,可以回溯到病態社會所產生的病態的虐待與被虐待的人際關係、現象和心理人格。事實上,英美激進女性主義就是這樣看待愉虐戀與父權社會的關係,Andrea Dworkin則把屎尿戀當作自我貶低到虐待狂與戀死。總之,病態社會、病態人格、病態性心理是由外到內連成一體的。

在這個連續體觀點下,愉虐戀的性心理慾望不但是病態的,也可能是危險的,病態,因為是病態社會與病態人格的產物;危險,則是因為如果愉虐戀性心理慾望不加節制、任其發展,那麼會變本加厲地造成更多病態的慾望,例如從喜歡捆綁變成喜歡變裝或虐殺,然後會從性的事物轉向到一般事物,從一種虐待與被虐的性慾望轉向為虐待與被虐的慾望和行為,例如從捆綁愛人來得到性快感,進而轉變成即使在沒有性快感的情形下,還要虐待動物或以長篇大論來虐待聽眾;這當然更強化了原本就病態的社會。愉虐戀的危險似乎可以從《索多瑪120日》得到證明,書中的愉虐戀不但和屁屎戀、變裝、同性性行為、強姦連結,最後更導致書中結尾的虐殺。

我們有很多理由來駁斥愉虐戀是危險的觀點。因為上述從愉虐戀性心理轉化成虐待人格的故事,並沒有什麼證據。放縱慾望的異性戀者也未必最終因為慾望的貪得無厭而變成同性戀或暴力行為者,事實上,愉虐戀者並不承認連續體的觀點。這不是說,例如,有強姦或被強姦幻想的人必然不會進行或接受真實的強姦,或者愉虐戀者中沒有喜歡使下屬生活痛苦的嚴厲老闆或虐殺的蓋世太保,而是說,兩者沒有必然關連。

讓我把此處雙方的爭議用更簡單的話來說,連續體論者認為,美國普遍氾濫的愉虐戀色情影片和媒體與廣告的愉虐戀暗示,促成了美軍虐待伊拉克俘虜。然而,愉虐戀者則認為兩者沒有必然關係,性的慾望行為與現實的虐待慾望行為之間是斷裂的而非連續的。不過,兩者沒有必然關連的說法無法有力地說服連續體論者,誠然,我們可以說:異性戀慾望不必然導致強姦或虐待的慾望,然而激進女性主義者恰恰認為這是個錯誤的常識觀點(因為在父權體制下,異性戀就是男對女的支配,就是女方被洗腦的自願強姦與自願被虐待)。我也認為在駁斥連續體論者方面,還需要更進一步的說明。

首先是關於性慾望的性質,性慾望不是像連續體論者假定的那樣,是透過學習或輕易取得,並且有貪得無厭的自動膨脹無限擴張傾向。例如,在強制異性戀社會中,仍然產生了同性戀,所以性慾望不是透過學習或強迫而來;對於沒有愉虐戀傾向者而言,再多的愉虐戀電影與研討會也未必能使之改變性偏好。慾望屬於無意識的非理性領域,其機制與過程因果可能早以深埋在我們童年經歷中,並不清楚也無法被人為地製造。將愉虐戀或虐待狂怪罪於色情電影,不如怪罪於父母對我們的言語與身體處罰。同樣的,將屎尿屁戀怪罪於薩德,不如怪罪於父母對我們的大小便控制,等等。(20040720聯合報台灣的歌星大S在訪問中提到她小時候因去看交通安全宣導圖片,有很多血肉模糊的場景,因此開始有戀死或喜歡暴力的場景,還會去看性病照片,當然童年看到交通死亡照片只是觸媒,這種心理形成還有更早的起源。總之,將這種心理形成歸罪於網路的戀死或暴力網站是不對的)。總之,由於性慾望的形成是無法被理性操控的,因此把性慾望想像成自動會無限膨脹的觀點是錯誤的,就如同喜歡2p就會喜歡3p,進而就會喜歡4p、5p、6p… np等等是荒謬的假定,而且通常是譴責但卻又極為渴望3p的衛道人士的假定。

性慾望的發展與演變,是否如連續體論者所假設的來自性慾望的滿足與無外在限制呢?事實上,性慾望的壓抑與限制,反而會強化慾望。所以「性慾望會因為滿足而更貪得無厭,因此走上危險的不歸路」這種觀點,乃是將慾望滿足當作危險誘惑的禁慾者觀點,是性不滿足者的觀點。只有經常飢餓的人才會認為天天都吃無限供應自助餐最終會讓人撐脹飽死,相反的,天天都有滿漢大餐供應的人才是最可能的自願節食斷食者。一個可供自由選擇性慾望滿足方式的世界,就像一個可以自由聽不同類別音樂的世界,基本上也就是我們目前這個世界,也許會有人什麼音樂都貪得無厭地聽個不停,但是我相信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還是只聽自己愛聽的音樂。而且偏好聽某種音樂的人,是各種心理人格與個性的都有。性慾望的滿足也是同樣道理。

但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相信連續體的存在,相信在愉虐戀色情影片與美軍虐待伊拉克俘虜之間有某種關連呢?某些回教世界的反應給了我們一些線索,他們將這個虐俘事件歸納於西方同性戀的氾濫。而如果我們記憶猶新的話,在早期,同性戀不為一般大眾所知的情況下,同性戀經常在通俗劇中被描繪為變態虐殺者,之後,這個角色由跨性別與愉虐戀者所代替。事實上,對西方主流白人社會而言,在描繪暗黑與異國情調、危險次文化的氛圍時,皮革同志酒吧與西方唐人街都還是熱門場景。而這只是顯示了,人們對不熟悉與污名事物會自動賦予可疑的特質。這解釋了包括20世紀的批判知識圈在內對連續體觀點深信不疑的社會心理基礎。但是這個連續體觀點起源自十九世紀的泛性論(pan-sexualism),弗洛伊德學說也是一種泛性論,也就是認為性不但影響個人性格與生活的全面,還決定社會文明的面貌。

薩德本人應該也是持連續體觀點的。但是這不會讓我們驚訝。許多同性戀者深信同性情欲指涉了更高的人性真理,許多性自由者則認為性連結起宇宙的神祕力量。但是這些自我理解或自我誤解畢竟無法經得起嚴格檢證,最多屬於神祕主義的範疇。

總之,我認為性慾望與個人心理人格之間的關連是偶然的,例如,異性戀者可能是外向的,也可能是內向的,可能是保守的,也可能是樂觀的等等。但是當一種性慾望被污名或被視為變態時,則往往會被人關連到負面的或特殊的心理人格。例如將同性戀者視為較為敏感的、陰鬱的、多疑的等等。把愉虐戀者視為必然就是虐待或被虐的心理人格也是出於同樣的錯誤。

如果說社會結構與性慾望之間沒有必然關係,那麼我們如何理解性的社會建構呢?關於這個更複雜的問題,我在多年前的一篇論文基本上已經提供了初步的解答[1],此處就不再深究了。

書目

[1] 甯應斌,“獨特性癖與社會建構:邁向一個性解放的新理論”,《性/別研究的新視野:第一屆四性研討會論文集》,何春蕤編,元尊文化,1997年,頁109-190。本文同時發表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26期,1997年06月,頁67-128。

意識上的被虐

A5K
(原發表於 2005/4/6. 感謝 A5K 提供轉載

我先聲明,我只相信及理解自己親身經歷的部分。

我不否定別人的經驗,只是沒有親自遇到過、驗證過的,我會暫且先用懷疑的角度去看待他們的說法。

我親身經歷過、調教過的女M,我認為她們渴求的,主要是一種「意識上」、「精神上」的被虐,也就是一種被虐的意淫、性幻想。

你也許會懷疑我的說法,那麼多充滿「實質痛覺及破壞性」的調教行為,你該怎麼解釋這些呢?

我認為諸如「鞭打」、「綑綁」、「掌摑」、「乳夾」、「穿環」、「肛交」、「虐陰」、「強迫飲尿」…等等,皆是屬於「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的方式。

我用「掌摑」的方式,調教過幾個女M,在調教結束之後,問她們的感覺。她們的答案很類似︰「你的手掌用力甩在我臉上的時候,下體就莫名其妙的突然濕潤了。」不過她們也坦承自己很怕痛,可是又希望自己能夠被「慘遭修理」。

一開始,我也不了解這箇中緣由,我只單純的以為,她們只是因為還沒被「開發完成」所以會害怕,會不習慣「真的被修理」。

為了讓奴能夠早點喜歡上「被我修理」,我認真去學習許多調教技巧,除了網路上的經驗分享與心得之外,還去找些與SM有關一些心理學、哲學的書。

不久,我漸漸心裡產生一種懷疑︰女M所期望的被虐,會不會是像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裡,抓一隻黑貓,抓了老半天才發現,貓根本不存在!

我也有過像這樣,充滿懷疑與困惑的時期,只因為我是那麼認真的去對待這件事。

以國內來說,這樣的資訊很少,而所謂的「實際調教經驗」之類的文章,也多半流於「過程的動作敘述」,鮮少有描寫主奴雙方真實心路歷程的作品。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很模糊的。於是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從每一次跟女M的互動中,慢慢的去理解、去分析、去歸納,到底女M所渴求的被虐是什麼?

目前得到的結論,就是我開頭敘述的,她們渴望被虐待、被征服、被控制、被修理、被羞辱、被佔有、被命令、被畜化、被殺死、被肢解、被吃掉…這些被如何如何所產生的快感,一切都是來自意識上的、意義上的,是一種「感覺上的」,並非希望實際上完全會發生。

這些關於調教的動作、符號、語言、行為、器具等,都是為了能夠更清楚及強烈的象徵--「虐待」這種意識,而存在的。也就是說,這些行為本質上並不會產生快感,而是為了讓我們「意識到」虐待快感,所以我們才這麼做。

為什麼人類需要意識上的被虐呢?

以我看過的文獻資料,大致上是以「交配本身就是一種充滿破壞性的行為」,來作為何以產生快感的解釋,如果要詳細解釋,就需要另闢篇幅來討論了。

說了老半天,那最後到底要怎樣讓女M有快感呢?繼續說剛才賞奴巴掌的例子,聰明的人就知道了。

當我給她一巴掌,不能太大力,會很痛;也不能太小力,反倒沒感覺。力道一定要打的恰到好處,讓她「意識到」,自己是被羞辱、被虐待的。如果要讓她「意識到」逃不走,可以用綑綁的方式。

綁了以後,賞她一個耳光︰「啪!」

她︰「你幹嘛?好過分!」

我知道這樣的力道不會怎麼痛,可是人就是會習慣性的反抗,會討價還價,這很正常。這時,我通常會給她連續幾個耳光,讓她「心裡有一股強烈受到羞辱的錯覺」,不是要讓她臉很痛的力道,她臉很痛,我也不會有快感。

我︰「沒幹嘛,修理你而已,啪!」

她︰「不要,你放開我!」

我︰「喔,啪!」

她︰「你!(啪!)…不!(啪!)…唉呦(啪!)…不要(啪!)」

我︰「說一個字給一下,你不怕痛嘛,再來20下怎麼樣?」

她︰「求你~不要這樣…」

(她開始哀求)

我︰「怎樣(啪!)…這樣嗎?(啪!)」

她︰「嗚~不要這樣,求求你,我聽話~」

我手一摸,問她︰「你的下體怎麼濕成這樣?」

她︰「人家不知道,不要問了拉…」

……

我認為調教,不用太繁複的技巧,也不用太多的花樣,其實只要抓住主要的神髓,就很夠對方享受了。目前為止,也總是那麼的靈驗。